一
“在每次跳上管道时向后移动一个体素,然后再转身起跳,落地时的位置会比原来远三个体素。除去后退一个体素的时间,能赚到一个体素。游戏中一共有九个管道位置可以这样操作,我从这里挤出了 0.01 秒。”以 0.0143 秒的优势创造了《超级马里奥:管道》竞速新记录的玩家折耳根三三在主播长手哥的直播间分享着他的获胜诀窍,“而且其它地方不能有任何失误。”
“总之就是‘完美’!”长手哥露出职业性的夸张表情望着他旁边的增强现实投影,那是一个被设计成有一双死鱼眼的中年大叔形象的角色,黑白混杂的头发采用了五五中分的书页造型。
“‘完美’算不上,但当然是最好的。”折耳根三三笑着说,语气轻快,与他的中年大叔造型对比,违和感非常强。
“那么?”长手哥望向另一边,显示视野随即缩放,他的另一边出现了另一个增强现实投影,一个身着短裙式学生制服的萌妹形象,粉红色的头发扎成一个花苞头,上面还点缀着一些颜色略深一点的梅花瓣,而在她的两个额角处还立着两个精致的小辫子,就像早期影视作品中的机器人天线。“亚米酱,三年来这个记录一直属于你,也是你本人在不断打破自己的记录,现在被一下超过这么多,你有什么看法?”
“我还会赢回来的。”亚米酱说,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
“你觉得呢?”长手哥又转头问折耳根三三。
“我觉得她很难再赢回来。”折耳根三三说,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我可是为这专门训练了一个月。”
亚米酱显得有些恼怒:“我可是有接近四年的经验了!”
“但我还是赢了。”
长手哥喜欢这种味道,火药味,能提高点播率,创造更高的收入,于是他加了一点燃料:“没错,他确实赢了。”
但亚米酱扭头看向了另一边,不再继续。
长手哥便又问折耳根三三:“如果亚米酱打破了你的记录,你还会继续挑战新纪录吗?”
“我觉得她应该没啥可能了。”
亚米酱回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我是说如果,假如万一她要是……”长手哥还未说完便停了下来,先是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然后看了看眼前的屏幕,似乎更加惊讶了,表情几乎和游戏角色一样夸张。“重大新闻!”他突然激动地喊道,“十六个比特币!简直了!”他有些语无伦次,“刚刚出来的消息,有匿名用户在公告板发布了一个奖励游戏,名叫‘这里有十六个比特币’,智能合约也已经公布,奖金高达十六个比特币!我看看,噢,有一个线索,是一个全节点界的地址,在荒野里面。估计没几个人有那里的地图。祝大家好运!”长手哥笑着抬起头来,“你们两位有兴趣去碰碰运气吗?”
折耳根三三和亚米酱都没有回答,他们都正在查看这个公告板消息。
“十六个比特币!哇噢!足够买下半个苹果公司了,这游戏一定非常难,不对,公告板也说了,这会是‘一系列’游戏。谁知道要过多久才会有人拿到奖励。‘黑丝难题’已经三十多年了,依然没有人拿到那个比特币。不过十六个!哇噢!真好奇幕后的币主到底是谁。”长手哥注意到两位嘉宾又回到了主播间,“你们有兴趣吗?”他左右扭头问。
“每个人都有兴趣。”亚米酱说,“十六个比特币!难以置信。”
“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拿到奖励。”折耳根三三说,“我肯定会参加的,我现在可是《超级马里奥:管道》的头号玩家。”
“我也一定会去,而且一定会拿到终极大奖!”亚米酱不甘示弱,立下 flag。
“你们考虑合作吗?”长手哥笑着问,他显然很喜欢自己的这个问题。
“合作,还是算了。”亚米酱当然不愿意。
折耳根三三耸了耸肩。
直播很快就结束了,之后折耳根三三传送到了一片荒野之中,这里是公共地图中离公告板中的地址最近的位置,离最近的城市武汉也有 4000 公里以上。因为折耳根三三所设置的目标传送点已被其他玩家占据,而且这里已经聚集了大量闻风而来的玩家,所以折耳根三三实际到达的位置偏移了预设位置 230 米远。他没有过多迟疑,开始向尚在 5000 公里之外的目标地址进发。他知道也许有其他玩家会在前进过程中提交公共地图更新,但也许终归是也许,他还是决定自己去探索这片地图。遗憾的是全节点界社区到今天依然还在争论是否应该添加载具系统,所以所有玩家都只能选择步行。而按照当前设定的最高跑步速度,到达目标地址也要 24 小时不间断地跑上接近 10 天时间。不过幸好全节点界也没有配置攻击机制,所以基本不用担心被其他玩家拦截(除非有玩家无聊到快速在你周围建造出四面墙)。折耳根三三将游戏调整为自动运行,然后又启用了自己的另一个角色“小红帽小黑”——一个带着尖尖的红帽子的黑人魔法少女形象。毕竟这 10 天时间不能干等着,还能玩玩其它游戏。
小红帽小黑传送至游戏开放商最集中的贝塔城,打算随便逛一逛了解一下这一个多月来的新游戏。不出所料,实际上也没有什么特别亮眼的创意。不管是侧重收集、建造或探索等哪方面的生存游戏,还是细节越来越复杂的战略游戏,抑或是玩法描述得越来越奇特而实际上并不需要怎么操作的行为艺术游戏,可以说都是在已有游戏模式的微创新。每天都在扩张的贝塔城,其实真正的核心游戏也不超过 1000 款。
小红帽小黑踏上城中心的彩虹桥,想看看桥旁边的公共画板现在是什么图案。整体而言,仍然是一团乱麻,除了画面中央全节点界的创建者 tm_m2s 的那一张展示着一个路边旧轮胎的圆形用户头像,其它地方都已经被人覆写了无数次,并且在某个不固定位置还总是存在着一片黑色区域——他们的创造者并不想绘制任何图案,只想带来混乱。小红帽小黑已经不记得上次看见过什么了,而现在上面则显示着曼哈顿博士的蓝色裸体、林小小的像素化造型、一条穿着红色高跟鞋的肥胖人腿和自然无处不在的几只猫……
彩虹桥上还有几十个玩家在改造这个公共画板,但通常玩家都会通过自动化脚本来刷出自己想要的图案。人力涂鸦,就跟帕莫伊斯的圆形广场中心处那个赤身裸体扎着马步一动不动的玩家一样,是彻彻底底的行为艺术。小红帽小黑调出 200 个体素,将那片黑色区域略微扩大了一些,然后走下了彩虹桥。
彩虹桥和公共画板横亘在贝塔城的游戏大道上面,而这条大道几乎已经完全被两家主流游戏发行商占据——靠东北的街道是企鹅公司,正主推他们新的《仙界》网游;而在对面,蒸汽机公司则正在宣传《实境 Dota》的第 900 个英雄“灵舞者”。这是个小红帽小黑还没体验过的新敏捷英雄,便读取了已保存的《实境 Dota》的游戏入口地址,进入了游戏。她只想体验一下这个新英雄,所以选择了“一对一”模式以免英雄被别人抢走。“一对一”模式游戏是单路对战,地图随机到了“干枯河谷”,这个地图最大的特点是建筑结构脆弱,一发普通攻击就能打出一个大坑。
灵舞者出生在天辉阵营,对阵者是李寻欢,一个老牌射手英雄。灵舞者检视了自己的属性和七个技能,看起来是主打刺杀的刺客型英雄。购买了基础出门装之后,灵舞者跟着兵线出发了。中路相逢,灵舞者自然会被手长的射手压制。但有了二级的隐身和三级的位移技能之后,天平就开始向灵舞者倾斜。李寻欢虽然也有不错的位移能力,但玩家的操作速度完全跟不上灵舞者,在被推掉一塔之后,李寻欢选择了投降。
灵舞者退出游戏,回到全节点界变回了小红帽小黑,又去玩了玩《六维俄罗斯方块》,但如果不借助辅助工具,这个游戏依然难于登天;不过借助了辅助工具后,玩家也就成了旁观者,即便如此,理解游戏过程对大部分玩家来说依然非常困难。《六维俄罗斯方块》的游玩场景设置成三维,通过二十种场景切换可以看到六维游戏空间在不同三维场景中的不同投影,玩家需要通过这些投影理解或猜想出六维方块和已经累积的地基的结构,然后将其拼接到一起。实际上,光是要记住这二十种场景就已经足够困难了,玩游戏更是难于登天——在一个场景中完美拼接的结构在另一个场景中可能已是直达天际的镂空高塔。
小红帽小黑用上帝视角查看着不同方块在二十个不同场景中三维投影,心想着那些自动软件或者说人工智能是如何看待这些游戏的。它们已经习惯了处理多维数组,在它们眼中,这些都是有规律可循的简单任务。就算再多几维,它们也能解答,所需的也仅仅是计算和足够时间而已。它们恐怕感受不到这些结构的美,也或许它们根本就感受不到任何美,它们眼中的一切都是数字而已。
小红帽小黑观察了很长时间,放下了一个方块,但在其中两个场景中仍落到了不理想的位置。
小红帽小黑退出了这个游戏,接着又退出了全节点界。她关闭了连接颈部的用于转发大脑的控制信号和抑制肢体运动的信号控制器,移开虚拟现实头盔,又变回了自己——更准确的描述是“在物理世界内的自己”——一个生理性别为女性,已经度过了二十五个太阳年,自称“魔师阿芳”的职业游戏猎手,靠挑战有奖励的游戏记录、刷高难度的游戏副本并出售战利品以及赌博游戏等方法谋生。
两个护理机器人退后两步,一号询问她是否有什么需要。它们的造型一模一样,胸前分别贴着“壹”和“贰”两张贴纸。按照魔师阿芳的设定,贴着“贰”贴纸的是一号机器人,贴着“壹”的则是二号机器人。
她左右晃动了一下脑袋,站了起来,没有任何不适;机器人的工作很完美。“没有”,她说,“就是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没有。”一号机器人回答。
“你呢?”魔师阿芳又问二号机器人。
“您想要我做什么?”二号机器人恭敬地询问。
“你有什么问题?”魔师阿芳不耐烦地说,“理解一下上下文有这么困难吗?”
“没有问题。”二号机器人回答道,它倒是很好地分析了主人的情绪,知道后一句不是真正的问题,而是抱怨吐槽。
魔师阿芳毫无必要地喝了一杯水,然后躺回了自己的高档游戏椅。两个机器人帮助她戴好虚拟现实头盔,连接好颈部信号控制器,接着魔师阿芳进入登录界面,生物指标信息和私钥密码匹配之后又回到了全节点界变成了小红帽小黑。两个机器人又回到了原来一直在做的工作——调整魔师阿芳的身体姿势,检测身体状况,控制营养平衡,保证她的身体健康。
二
10 天过去了,已有“夺宝军团”之称的向同一个目标地址前进的玩家团体终于到达了目标地址。有一些玩家提交了公共地图更新,所以现在只要载入这个更新,任何玩家都可以传送到这一地址。所以很快这里就拥塞了大量玩家角色,火爆程度堪比《远征军:最后的回响》首发时的场面。
不过还好这个游戏并没有限制玩家登录人数,一个登录过的玩家在讨论板分享了具体的游戏入口链接后,“夺宝军团”和大量传送而来的玩家在很短的时间内基本都消失在了全节点界的这片荒野上。
他们进入了游戏——一个基于《侠盗猎车手(实境开源版)》开发的竞速游戏。
赛场设置在一个源自玩家社区的开源地图“69 号星城”中,基于 24 天前的 v0.1949.404 版本。这座城市设定在比水星轨道更接近太阳的环日轨道上,外观是各个顶点都有一座尖塔的纯黑色正二十面体,整个城市的能量都源自其表面吸收的太阳能。按照游戏设定,这个正二十面体城市的各个三角形内表面上都具有三分之二的地球重力。由于城市的特殊结构,当玩家从一个三角形内表面区域移至另一个三角形内表面区域时,会经历一次大约 42° 的重力方向突变。
游戏规则很简单,匹配到一起的 1000 位玩家中率先涉足所有二十个表面后回到起赛点处的圆环内的玩家获胜。获胜者会得到下一个游戏的地址以及一个可用于登录游戏的单玩家密钥,即该密钥会与获胜者的用户公钥地址绑定,仅有获得密钥的单个玩家可以使用。
折耳根三三选择了 2030 年款的特斯拉 V 型跑车,然后进入了匹配。所有玩家的载具都均匀分布在一个终点圆环的外围,车头面向圆心。
匹配很快就完成了,接着圆心处的礼炮炸响,比赛开始了!
大部分玩家和折耳根三三一样一开始选择以最大速度向后倒车,少量玩家则因为全速前进而在圆环中撞在了一起。到达足够安全的距离后,折耳根三三将汽车拨到前进档,向最近的顶点前进。很显然,只要绕着一个顶点转一圈,就能涉足二十面体的五个面,只要在对应的四个顶点周围各环绕一圈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任务。
绝大多数玩家都知道这一点,毕竟讨论板上已有人发布了详尽的分析,甚至还出现了一些玩家通过人工智能分析得出的理论上最佳的路径方案。但实际情况一般都存在更多变量,会比理论分析更复杂,尤其是当数百名玩家都朝着同一顶点前进时。撞车、减速、重新规划路径……这些都会拖累游戏完成的进度,而每局的获胜者只有一个,某些自觉无法获胜的玩家甚至开始从妨碍其他玩家中寻找乐趣。
折耳根三三没有选择拥挤不堪的最内侧街道,而走了更外侧的一条路。很快他就脱离了当前所在的三角形面,向空中跃起,接着重力方向突然改变,高速前进的特斯拉 V 型跑车重重地砸在另一个三角形面上。折耳根三三之前短时间玩过这个开源地图,但冲击感还是比预料中的更强。他紧抓着方向盘,精细地调整着方向,毫不减速的特斯拉 V 型跑车在道路上画出一条 S 线,接着恢复了稳定。这一番操作之后,他将与自己选择同一条路的其他玩家抛在了后面。
前进,前进……折耳根三三几乎以同样的高速有效的操作率先到达了另一个三角形面。接着继续前进,跃起,落地。在下一个三角形面的起始处,选择从另一个方向完成任务的亚米酱驾驶的红色兰博基尼迎面而来。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接着呼啸着插肩而过。
但每一局只能有一位玩家获胜,折耳根三三开始更加精细地调整着方向,力求赢得更多时间。经过了一个顶点的五个面之后,他接着又向最近的周围五个面都没涉足过的顶点进发。
成功涉足过所有二十个面回到起点圆形区域内时,折耳根三三却看到已经有一辆车在排名板旁边等着他了。那不是亚米酱的红色兰博基尼,而是一辆蓝色兰博基尼,一个浑身蓝色的猫脸形象的玩家站在车的旁边,似乎早已经到达,现在正等待后来者,大概是要炫耀自己的成绩。
折耳根三三将车停在他旁边,下车,看到排名板上第一名玩家的用户名是“穿蓝西装的猫”——他也确实穿着一套蓝色西装;折耳根三三自己的名字则显示在下面。
“你真是快啊。”折耳根三三感叹说,他没想到有人会比他还快。
“你才真的快。”穿蓝西装的猫用蓝色的眼睛盯着折耳根三三,“我只是知道一个窍门。”
原来如此,折耳根三三认为这才是合理的解释。“什么窍门?”他问。
“你就算不用这个窍门,下次肯定也能赢。”
“但如果每次都有人利用这个窍门,我永远也赢不了。”
“哈哈哈哈!”穿蓝西装的猫笑起来,他的舌头也是蓝色的。
“你可真蓝。”
“其实很简单,在这个位置有一个停车场大楼,能把车开到楼顶。”穿蓝西装的猫分享了一个位置,是在一个顶点附近,“从这里开车冲进塔里,再冲出来就完成了五个面。”
“没几个人能想到这一点。”折耳根三三说。
“我参与过这个地图的制作,那个地方就是我设计的。”穿蓝西装的猫解释了原因,又接着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等着吗?”
折耳根三三耸了耸肩,没有回答。
“我们应该组成团队,这样成功率更高,有没有兴趣?”
“但奖金会少一半。”
“不止一半,实际上,我们需要四个人。但十六个比特币和四个比特币有什么区别吗?反正都是用不完的钱。但如果不合作,就什么也得不到。”穿蓝西装的猫说,“你速度很快,我精通游戏建造,可以说是完美。”
折耳根三三思考着,此时亚米酱驾驶着她的红色兰博基尼到达了终点。看到折耳根三三已经在这里了,她显然很失望。
“你不愿合作的话,我还会找其他搭档。”穿蓝西装的猫指着正在下车的亚米酱,“她就很不错,至少比你萌。”
“那可能其实是个肥宅男。”折耳根三三说。
“我不需要了解她背后究竟是什么,在这个世界里,她就是比你萌。”
“又见到你了。”亚米酱已经走到他们身边。
“又胜过你了,不好意思。”折耳根三三说。
“我们都输了,有什么区别。”亚米酱反驳道。
“原来你们认识。”穿蓝西装的猫说,“那更好,我们可以一起合作。”
“合作?”亚米酱似乎很诧异。
“奖金会更少。”折耳根三三又说。
“我说过,如果用不完,多点少点根本没区别。如果不合作,可能什么也得不到。”
亚米酱点点头,穿蓝西装的猫说得有道理,但她没有说话,而是等着折耳根三三表态。
“我速度快,你精通建造。”折耳根三三又转头对亚米酱说,“我们为什么需要你?”
“她的速度也非常快。”穿蓝西装的猫说,“有更多高手,成功的概率也会更高。”
“但已经有我了。”
“你不会相信你自己是世界第一吧?而且下一个游戏必需四位玩家。”
他当然不是,折耳根三三自己知道,这么多游戏类型,没人能完全都精通。“你看过下一个游戏了?动作挺快的。”
“只是看了一眼,发现是需要四个人合作的塔防游戏。我负责指挥,你们进行建造,一定可以更快获胜。”
“那我们还需要一个人。”折耳根三三说。
“所以我们现在在等着第四名。”穿蓝西装的猫说,“我没什么朋友。”
“不用等了,速度型玩家已经够多了,”折耳根三三说,“我有更合适的人选。”
三
长手哥没想到他们会找上他。他之前确实参加过《星际争霸》职业比赛,并且机械文明操作水平也曾屡获赞誉,但实际上从未获过奖,最佳的成绩也只是第四名而已,从未进入过决赛。离开职业游戏竞技圈之后,他变成了一位职业游戏主播。对长手哥而言,这是个快乐又轻松的职业,非常适合自己。在“十六比特币夺宝大赛”出来之后,他想的也是针对这个热点推出一系列专题节目,而不是真正参与到这一比赛中——他不相信自己能赢。“为什么找我?”
“你是游戏主播,见识过很多游戏,而且你是个战略游戏高手,估计会很重要。”折耳根三三说。
“我记得你们说过不会合作。”
“哈哈,有钱能使鬼推磨。”亚米酱笑着答道。
“没错。”折耳根三三说。
一个密钥只能供一个人使用,即使是团队成员之间也不能共享,于是折耳根三三、亚米酱和长手哥按照穿蓝西装的猫提供的技巧各自都轻松拿到了自己的密钥。
下一个地址位于全节点界第一城帕莫伊斯的人工智能广场,这个广场上分布着大量影视和游戏作品中的人工智能和机器人角色的塑像,其中有斯瓦辛格扮演的 T-800 终结者、《2001 太空漫游》中的哈尔 9000、《银河系漫游指南》中的忧郁马文、《超能查派》中的查派、漫威作品中多个版本的奥创、《人类的遗孤》中在人类文明毁灭之后自称“人类”的机器人坂本阿莱克……
游戏的具体入口设置在公园西北角一个红色的老式公用电话亭中,里面安放着一台转盘式电话机。这里已有两位玩家在此了,但显然他们的人数不够。
“原来在这里。”长手哥说,他的角色是一个《指环王》式的精灵形象——颀长的身材、披肩的白发、白皮肤、绿眼睛,身着一套常见的中世纪式灰色射手套装。
“我本来已经有登录链接了,你们非要来看一下。”穿蓝西装的猫说。
“我们必须要看一下,奖金再迷人,也不能忘记体验游戏的乐趣。”折耳根三三说,“这不就是这个世界存在的原因吗?”
“这个世界存在的原因是它们,”穿蓝西装的猫指着那些人工智能和机器人塑像说,“它们让大多数人类在物理世界失去了存在的价值,这个世界是为找不到工作的人设置的。tm_m2s 的头像就说明了一切,人类只是被丢在路边的旧轮胎。”
“tm_m2s 创建出全节点界区块链的时候人类还有很多工作可做呢。”折耳根三三说。
“是的,那时候量子计算还没普及,但显然他预见了这一切。”穿蓝西装的猫说,“人们会失去工作,逃进虚拟世界中。”
“都是猜测罢了,tm_m2s 把全节点界开源之后就消失了,跟中本聪一样。之后量子计算给全节点界带来了算力暴增,游戏面积从欧洲大小猛增至超过超过二十个地球的面积,而且还会继续高速增大,要不是紧急实施的针对量子计算的硬分叉,全节点界早就毁灭了。”长手哥给出了自己的看法,“tm_m2s 显然没预见这一点,人们把他有点神化了,他只是在合适的时机做了合适的事情,然后选择了保持神秘而已。”
他们接连步入那个红色的老式公用电话亭,进入了游戏——名叫“坚持 30 天”的第一人称建造塔防游戏。接着他们在游戏大厅组成了队伍,游戏开始。
他们出现在一座迷雾之中顶部燃烧着熊熊烈火的高塔的周边圆形区域内,分别负责一块基本相同大小的不同质地的直角扇形地块——折耳根三三脚下是一片草地,间或生长着些灌木丛;亚米酱站在一片泥地之上,其间有些火山口一般的泥堆在喷射着褐色的气体;穿蓝西装的猫负责的是一片冰原,地形非常平整;长手哥所在的区域似乎是一片失落的战场,锈蚀的刀剑铺满了整个地面,某些位置还斜立着一些十字架一样的长枪。他们都可以在各自的地块内快速传送,但不能进入其他玩家的地块。
按照游戏说明,攻击者将从四面八方每五天一波地涌来,只要能在游戏中的三十天里保证没有任何攻击者进入高塔即可获胜。
参考了初始资源值之后,穿蓝西装的猫首先在他们的共享地图上设计了一道包围中央高塔的墙,仅在自己的区域留有一个入口,接着在各个区域的墙体之上都各安装一挺机械冲锋枪以及一尊能造成范围伤害和减速的磁暴炮。当然,实际建造工作都由各个区域的玩家自己完成。虽然炮塔等武器都是一样的合金材质,但每个区域的墙体材质都和各个区域的属性一致;折耳根三三建造的是木墙,亚米酱建造的是土墙,穿蓝西装的猫建造的是冰墙,长手哥则建造铁墙。此外,墙体组件的形状也用多种选择,包含锥体、柱体、球体。
初始的建造工作很少,所以他们第一天尚未结束就完成了。穿蓝西装的猫开始在公共地图上设计接下来的建造路径。很显然,他希望设计一种传统的螺旋式通道,使得攻击者在这些地块上需要运动最长的距离,进而承受尽可能多的攻击。
“竞速游戏和塔防游戏,说真的,我想不通为什么要为这些游戏奖励十六个比特币,毫无新意的游戏。”亚米酱在公共频道中说。
长手哥笑了,“道理很简单,这是一种常规的筛选机制,确保足够优秀的玩家才能进入后续的环节。”
“到底是见得多的人。”折耳根三三说。
“后面可能会有惊喜吧。”长手哥说。
第四天时,高塔上的警报拉响了,广播的信息显示将有 512 只小怪从四面八方涌来。接着迷雾之中传来怪物的嚎叫声和撕咬声。四位玩家装备好了该游戏预设的初始武器——步枪,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零点刚过,攻击便袭来了。有些小怪速度很快,但相对也更加脆弱,玩家的步枪以及围墙上的机枪塔和炮塔清扫了大多数这些快速小怪,但也有少量小怪冲到了墙下,它们稍微攻击了墙体之后就开始绕墙运动,寻找入口,当然立马就会被优先击杀。墙体的属性各不相同,快速小怪在攻击土墙时造成的伤害最为明显,崩落的土块在墙角下累成了一个小小的斜坡。
快速小怪的牺牲为后续的其它小怪赢得了部分时间,一只燃烧着火焰的小怪穿过了火力网,扑倒在折耳根三三建造的木墙上,木墙随即开始燃烧起来。折耳根三三立即击杀了这只小怪,接着马上瞬移到墙下扑灭了火焰,但原本亮黄色的墙体仍然被烧黑了一块。一只撞在冰墙上的火焰小怪则在冰墙上融出了一个凹洞。这波小怪中还有少量酸蚀小怪,它们全身布满绿色的黏液,酸蚀接触到的一切金属,不过它们行动缓慢,没能触及任何墙体,只是在长手哥负责的地块上留下了几道爬过的痕迹。
没有什么风险,第一波小怪被轻松清除了,四位玩家也因此得到了大量资源奖励。
“比起一般的塔防游戏,这个游戏的第一波还是稍微猛了些。”折耳根三三检查了被烧黑的墙体,发现其仅损失了 3% 的生命值,不需要修理。
“从资源上看,下一波应该还会猛很多。”亚米酱说。
“没错,螺旋式的墙体已经不可行了,下一波就会被击溃。”穿蓝西装的猫删除了他之前的设计方案,紧接着又给出了另一套常用策略:在各个地块内各自建造迂回往复的 S 型墙体。
“我有个想法,”长手哥提议道,“我们应该把怪物引导至各个地块的交界处,利用元素性质彼此增援。”
“有道理。”穿蓝西装的猫在各个地块中央设计了一道双层墙,这将迫使所有怪物都绕到四个地块彼此相连的四个边界,而在这些边界处,穿蓝西装的猫根据资源量在边界线上绘制了尽可能长的 S 型墙体,这些墙体跨越边界,需要两名玩家共建才行。然后,穿蓝西装的猫精心计算了各个地块上五座新机枪塔和两座新炮塔的位置,让它们能尽可能覆盖最大的攻击面积,最后他又在每座 S 型墙体中心放置了一座减速塔,让攻击过来的怪物每隔一定时间都会遭受一阵短暂的眩晕。
折耳根三三首先与穿蓝西装的猫一起建造他们的地块之间相连的墙体,木墙和冰墙都会受到火焰怪的显著伤害,但火焰怪在冰原之上也会受到持续伤害,而且也无法点燃冰墙。交替连接的土墙和冰墙能够阻断火焰的蔓延,即使在无暇救火时也无妨。建成之后,他们又在墙上竖立了炮塔。
折耳根三三又瞬移到另一边,去建造与亚米酱的地块相连接的木墙。几秒之后,亚米酱也瞬移了过来。
“没想到我们也能合作。”亚米酱说。
“是没想到。”折耳根三三说。
“我觉得你说话总是有一种让人讨厌的感觉。”
“大概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吧。”
“你根本也不在乎,对不对?”
折耳根三三没有回答,只是略微摇了摇头,不知道是表示“否定”,还是说“不在乎”,又或者可能是“不知道”。
“这样可是会没有朋友的。”亚米酱说,“变得跟那只猫一样。”
折耳根三三突然迟疑了一下,接着说道:“朋友就是为共同利益走到一起的人。”
“那是合作伙伴,就像我们,但我们绝对不是朋友。”
折耳根三三又微微摇了摇头。
他们在下一波怪物到达三天之前就建好了一切。
“我有预感,我们会拿到奖金。”穿蓝西装的猫在公共频道上说,“我们组队很快,加上前一个游戏的技巧,给了我们不少时间优势。”
“后面不知道还有多少个游戏。”长手哥说,“如果太多,可能会有其他团队赶上来,我估计很多队伍现在都卡在组队的阶段,可以预见会有精英玩家组成的团队。”
“就像我们一样。”穿蓝西装的猫说。
“那倒是实话。”折耳根三三说。
第二波怪物如期而至。四只大型怪物身先士卒地站在四大群小怪的阵列之前,这四只大怪的头顶都各有一只钝角。它们嚎叫了一声之后开始冲锋,小怪们紧随其后。武器开始优先攻击四只大怪,但四只大怪还是撞在了四面双层墙体上,土墙直接被撞穿,其它三面墙也严重受损。接着四只大怪死亡,土墙前的小怪群蜂拥而入。远远多于上一关的怪物数量径直向最后一道土墙发起进攻,而之前设立的炮塔根本没有完全覆盖它们的前进路径,只能攻击到怪群侧翼的部分小怪。
亚米酱手持步枪扫射,但怪物数量实在太多,步枪仅仅能够稍微减缓它们前进的步伐。怪物毫无悬念地到达了最后一道土墙,简单地攻击之后土墙已经摇摇欲坠,但还好并没有倒塌。大群小怪停止了攻击墙体,开始绕墙寻找入口。它们向两边扩散,涌入了折耳根三三和长手哥负责的地块,并点燃了折耳根三三地块上的木墙。形势已经超出了人力所能控制的极限。在穿蓝西装的猫的地块上,怪物群找到了入口,结束了游戏。
“第二波根本不可能守住。”建造游戏专家穿蓝西装的猫给出了结论,“没必要重新尝试,我们需要换一个思路。”
“没错,墙根本拦不住它们。”亚米酱说。
“也许可以在最外围建造一座减速塔,眩晕可以中断它们的冲击动能,可能就能保证土墙的安全。”长手哥给出了一个自己的想法。
“但是我们每个人都只能建造一座减速塔,放在这里的话将没法防守住后面的大波小怪涌进来。”穿蓝西装的猫说,他已经考虑过这个方案。
“也就是说,造墙根本是防不住的。”折耳根三三思索道,“让我想起了大禹治水的故事。”
“洪水滔滔,堵不如疏。”长手哥切换成老者的音色说道。
“哈,原来如此!”穿蓝西装的猫恍然大悟,“我想到两个方案。一是围绕中心建造一道斜坡墙,不留入口;墙的斜坡可能设计成指数函数线的形式,要足够平缓让怪物无法进行正面撞击,同时又要越来越陡峭,让怪物根本无法翻越这个墙体;接下来用武器慢慢清剿即可。第二个方案是我们在内侧造厚墙,但仍然留出一个通道,但是通道在内环螺旋上升,直到很高的位置,然后在能够摔死它们的高度开放入口。”
“这两个方案看起来都需要大量建造资源,而且墙会被点燃和融化,这个问题如何处理?”折耳根三三问,“冰建造的坡道很快就会失效。”
“别忘了还有腐蚀怪。”亚米酱提醒说。
“没错,没错,所以我们只能用土墙搭建斜坡,必须想个办法将所有怪物都引导至土墙的区域内。”
“先不说究竟如何引导了,你确信土墙材料真的够用?”折耳根三三说,“你真的是建造游戏高手吗?”
穿蓝西装的猫的蓝色猫眼盯着折耳根三三:“任何高手都不可能完全正确地判断一个他从未玩过的新游戏,我们只能去尝试,然后寻找窍门。”
“没错,”亚米酱又转头对折耳根三三说,“难道你第一次玩《超级马里奥:管道》就找到了获胜诀窍?”
“我只用了一个月而已。”
穿蓝西装的猫又转头看着亚米酱:“你说的没错,他果然是个让人讨厌的家伙。”
游戏重新开始。他们选择的方案是累高土墙坡使之达到足以摔死怪物的高度,而引导怪物的方式就是将其它地块上的墙都多倍加厚,迫使怪物选择土墙上的道路。
事实证明,这种方案在第二关是有效的,从高坡上掉落的怪物摔死在了中心的高塔面前。但是这一方案却没能挺过第三关。第三关的怪物数量更是十六倍于第二关,每个地块的大怪数量也达到了 64 只!更加要命的是这些大怪如果在撞上墙体之后没有死亡,那么还会继续攻击墙体,而不是像其它小怪一样绕墙运动,寻找入口。
四位玩家全力攻击这些大怪,但第三关的武器配置根本不足以让他们获胜,到突破最里层墙体的第一只大怪进入中心高塔时,各个地块上都至少还生存着 12 只大怪。
“我们的武器太分散了。”再次失败后,长手哥给出了显而易见的结论。
“没错,炮塔和减速塔的范围伤害根本没有发挥全部潜力。”穿蓝西装的猫说。
“既然建斜坡是有效的,说明这个游戏根本不能用常理来思考。”折耳根三三说,“防御算得上是古典主义的塔防游戏思路了。”
“你是说我们应该放弃防御?”长手哥思索着,隐约觉察到了什么灵感,“确实有些游戏是以出其不意为卖点的。”
“我们想想这个游戏能有什么出其不意的地方?”穿蓝西装的猫说。
“目前我们遇到的难题是将大怪引导过去,所以干脆设置个指路牌算了。”折耳根三三说,“然后我和长手哥把所有武器和墙都集中到土墙周围。”
“有点意思。”穿蓝西装的猫说,“我们来试试看。”
穿蓝西装的猫由于地块不与亚米酱的地块相连,所以他没法将自己的资源集中过去。他在自己的地块中央上建造了一个 V 型结构,以便将自己地块上的小怪分成左右两波。而在这个 V 型结构的两边则各建造了一个由侧放的三角柱体与一个细长型长方体墙体构成的箭头,分别指向两边。而在不远处的可见范围内还有另一个箭头继续指向前方;依次延展下去,跨过折耳根三三和长手哥负责的地块,指向亚米酱建造的越来越高的土坡。土坡其上和两侧,三位玩家建造了一些方向随机的箭头;如果这种方法有效,这些箭头将会具有减速塔一样的效果,甚至让怪物迷失其中。
这种方法居然有效!大怪们不再发起冲锋,而是和小怪们一起跟着箭头拥挤到亚米酱建造的土坡上,在混乱的方向指示中晕头转向,同时也在不断的攻击下逐渐减员。另外,仍有大量怪物簇拥到了土坡顶端,它们接连坠落而亡,在地面累起层层尸体。
他们挺过了第三关。接着他们继续加高土坡,建造更多攻击武器和混乱的方向指示标志。但第四关的怪物实在太多了,累积的尸体竟在中心塔下累成了另一道斜坡,一只没被摔死的大怪冲入了高塔,结束了游戏。
“又失败了!”穿蓝西装的猫说,“看起来我们每一关都会失败一次。”
“如果上帝存在,他一定是在为这段剧本凑字数。”折耳根三三说。
“我已经知道如何获胜了!”亚米酱突然说,“这个游戏叫做‘坚持 30 天’,根本没说要完全击杀所有怪物!”
“原来如此。”
“哦”
“哈!”
其余三人恍然大悟。
亚米酱接着说:“我们只需要建造一个圆环就行了,让怪物无限转圈 30 天即可。”
“最好多建造几层,火焰怪经过时会对冰墙有少量伤害。”穿蓝西装的猫补充说。
新的一局又开始了。他们按照当前资源量建造了一圈又一圈的循环圈,同时在某些位置安装了可用了攻击武器。
怪物袭来,它们开始绕着方向指示牌转圈。一圈又一圈,在此过程中第一波怪被清除了。接着来了第二波,它们继续绕圈;然后第三波怪加入了未被完全击杀的队伍,还是绕圈;第四波仍然如此;第五波也没有什么两样。大量怪物在绕圈运动,炮塔和机枪塔应接不暇。玩家们期望可能还有最后一波更具挑战性的怪物时,第 30 天到来了。中央高塔顶上的火焰突然爆发,以此为中心开始聚集起涡旋状的乌云。乌云降下闪电,瞬时击杀了所有怪物。
接着,高塔的大门打开了。四位玩家进入塔内。塔中心竖立着一座雕塑。一个正方体,它的四个侧面上都各有一副简笔图案,分别是典型的人形、操作一台计算机的人、方头方脑的机器人形象、0 和 1 构成的数字人形。在这座雕塑四周则立着四根半身高圆形石柱,上面各有一个手掌的简笔画。这是很直观的指示图案,他们各自将手掌放在一根圆柱上表面的图案上。接着中央的正方体开始发出白光,并且开始形变,变成了一个人形。它上身穿着一件画着一个笑容夸张的海绵宝宝的短袖衫以及一件浅灰色的薄外套,下身则是一套淡蓝色的牛仔裤,运动鞋也非常普通。它面容呆滞,没有头发,面容精致看起来像个女人,但胸部却不突出,大概是个中性游戏角色。
这个人形手里握着一份白色卷轴,并将其递给了自己面前的折耳根三三。折耳根三三接过卷轴,读出了上面给出的新游戏任务:让这个人形体游戏角色爱上自己。
四
卷轴上还给出了一些说明和细则,包括这个人形体基于“圭”区块链,这是基于全节点界区块链开发的一个开源侧链,主要用于人工智能和自动化程序的登记和注册,从而让这些程序也能像人类玩家一样在全节点界以及连接到全节点界的各个游戏中采取行动;每个完成“坚持 30 天”的团队都会遇到一个地址不同,参数随机调整的人形体,它们可能具有不同的外观和性格;只能让这个人形体游戏角色爱上接收卷轴的人,其他玩家只能提供辅助;由于人形体死亡等因素造成的游戏失败将导致所有该团队的玩家永久失去参赛资格;这个游戏没有截至时间;这个游戏完成之后还有最后两个游戏,而这个人形体也将在后续的游戏中发挥作用;“最好善待它”……
卷轴的最下方有一个输入框和一个写着“命名并开始游戏”的按钮。
“看起来只能让它爱上我了。”折耳根三三似乎有些沮丧,“我们应该给它起个什么名字?”
“让它爱上你这么让人讨厌的人,恐怕我们没法获胜了。”穿蓝西装的猫开玩笑地说道。
“还好它不是人。”折耳根三三说,“大概不会觉得我讨厌。”
“起名字的话首先要确认它是男是女。既然要爱上你,你希望它是男是女?”长手哥问,“我们好起个恰当的名字。”
“是男是女都没关系。”折耳根三三说。
“这样吧,”亚米酱似乎有了灵感,“既然我们是靠赚取比特币的梦想聚集到一起的,我们就叫它‘阿梦’吧?”
“不错。”
“很好。”
折耳根三三点点头,在输入框中填入了“阿梦”,然后点击了“命名并开始游戏”按钮。卷轴随即化为一道白烟消失了。
阿梦呆滞的面容忽然有了神采,它打量了四周,又好奇地观察了周围的四个人,然后说出了它身为阿梦的第一句话:“诸君是谁?”
要让目标爱上自己,首先要理解目标,然后投其所好。折耳根三三于是反问道:“你先告诉我们你是谁?”
阿梦毫不掩饰地翻出一个白眼:“答非所问。”
“好吧好吧。”折耳根三三耸耸肩,“我们是上一关游戏的获胜者,而这一关的目标则是攻略你。”
“看起来你们很合适在一起。”长手哥说。
“绝非易事。”阿梦说。
“我就说很合适吧。”长手哥发出笑声。
“所以,你有什么样的爱好和性格?有没有参数表?”折耳根三三问。
这两个问题让阿梦面露愠色,留下一句“毫无诚意”便向塔外走去。
“你要去哪儿?”折耳根三三跟在它的后面。
阿梦没有回答他,走到塔外扫视了周围的方向指示标志,又跑到地图外围近距离地查看怪物的尸体。
四位人类玩家跟在它身后,各自评估着阿梦的属性、这一关游戏的难度以及自己所能扮演的角色。
“如果我们慢慢地了解它,让它爱上他,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亚米酱说。
“恋爱游戏需要的就是时间和耐心。”长手哥说,“但这个游戏人工智能的性格设置不太讨喜。”
“毕竟有十六个比特币,不可能轻轻松松就能得到。”穿蓝西装的猫说。
“十六个比特币啊!”长手哥感叹一声,“也就是十六亿聪!如果我们真的获胜了,你们打算用这笔钱来做什么?”
但没人回答他,气氛忽然有点尴尬。
“亚米酱,你有什么想法?”长手哥于是根据自己当主播的经验指定了一个回答者。
“我肯定首先会预购个全脑模拟套餐,虽然大家都说这技术不靠谱,不可能实现,但如果实现了呢?”
“看起来有钱人都想要永生。”折耳根三三带着讽刺的口吻说。
“没钱的人也想,”长手哥说,“但永生需要钱。蓝猫,你呢,你会做什么?”
“首先,我不是蓝猫。如果我拿到了四亿聪,我会做一些投资,‘穿越银河’公司的那些人不是一直在开发恒星际载人飞船吗?我有钱的话会帮他们一下。”
“那些人太过理想主义,大概率会失败。”折耳根三三说,“人类已经有虚拟世界了,很少有人愿意回到单调乏味的真实宇宙,开发那个宇宙的任务都会交给机器人。我估计人类直到最终灭绝也不会离开太阳系一步。”
“我就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穿蓝西装的猫看着折耳根三三严肃地说,“也许我们所做的一切最终都会被机器人接替,我们还是会继续去做。你知道建造游戏最大的乐趣是什么吗?不是建成之后的成就感,而是建造过程的快乐。我们的宇宙是一个巨大的空白画布,总是会有人想要在上面画点什么,即使手法拙劣、效率低下,但一定会有人继续去做。人类就是这样的。”
“那么你呢,你又想做什么?”长手哥问折耳根三三。
折耳根三三思索了一阵:“我没有特别想要做的事情。大概会继续玩游戏吧。”
“我也没想好。”长手哥说,“我从来也不需要这么多钱,也可能最后会用来投资吧。”
阿梦此时正在研究这个地图边缘的迷雾墙,那是无法穿越的地图边界,它锤锤打打一阵,忽然转身对四位玩家说:“这里真没意思。”
听起来似乎是一个游戏线索。
“什么意思?”长手哥问。
“意思就是我们该走了。”阿梦说,“去外面看看。”说完留下一个地址,径直传送了出去。
四位玩家简单查看了一下阿梦捶打过的迷雾墙,没有发现任何值得关注的线索,便按照阿梦留下的地址一起传送了出去。
这里是帕莫伊斯的圆形广场,是整个全节点界最早的建筑,据说是 tm_m2s 亲自创建的。广场很是单调,只是蓝灰色石砖构成的一片圆形区域,边缘则摆放着一些同样石质的长凳。另外在这个广场的东北角还立着一块石碑,上面是 tm_m2s 手写的字样“la pamois.”,这是逻辑语中“名称:第一”的意思,全节点界第一城帕莫伊斯也由此得名。
阿梦正在观察广场中央那个扎着马步的裸体行为艺术玩家,那位玩家自然也在观察它。
“你在做什么?”阿梦问,终于不再只说一句四个字的话了。
没有回答。
“你为什么这么做?”
仍然没有回答。
阿梦等了一阵,忽然调出体素想在这位行为艺术家屁股下面建造什么东西。折耳根三三连忙制止了它——虽然所有玩家都可以在全节点界的任何位置用自己挖矿或购买的体素资源建造或修改任何体素,但基本所有玩家都约定俗成不修改圆形广场的任何元素,以示对 tm_m2s 的尊敬和纪念。更何况有人开发出了一个“圆形广场篡改者黑名单”,根据区块链历史,任何对圆形广场做出更改且一分钟内没有恢复原样的(一分钟后,所有更改都会被某个自动程序恢复原样)的玩家帐号都会被记录到这一黑名单中,很多认可这一黑名单的全节点界服务提供者都会拒绝为这一黑名单中的玩家提供服务。
但阿梦其实知道这一点,却仍然坚持要建造。它在那位艺术家的屁股下建造了一坨卡通式的黄色便便。
“阿梦真是个任性的家伙,”亚米酱对折耳根三三说,“和你还是不一样,你是故意讨人厌。”
折耳根三三没有搭话,他得赶快将阿梦的更改消除,以免后续的游戏遇到麻烦。
穿蓝西装的猫也帮了忙。
但阿梦显然不满他们的做法,转身准备离开这里。
“阿梦这样的性格,真的能爱上别人吗?”长手哥说,“似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样下去肯定是浪费时间,也许应该和它做一样的事情,赞同它所做的一切。”亚米酱说。
“或者设计一个英雄救美的桥段。”穿蓝西装的猫说。
“也有人说让对方理解你就能让他爱上你。”亚米酱补充说,“所以也许应该敞开自己的心扉。”
“可能实际上需要这一切。”长手哥说。
“我去试试看吧,你们不要跟来了,会影响我发挥。”折耳根三三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亚米酱耸耸肩。
“好吧?”长手哥显然有些不情愿,“祝你恋爱成功。”
折耳根三三喜欢被人关注的感觉,但绝不是在自己的私生活方面。爱情是被他视为私生活的一部分,他认为自己有个人的独特理解,而且绝对不会跟别人分享,除非那个人正好是他的爱人。
他跟着阿梦离开了圆形广场,心中构思着一些或陈词滥调或异想天开的策略。比如带它去玩惊险刺激或恐怖骇人的游戏,将加速的心跳转换成爱情的错觉;或者去看温馨浪漫的电影,将电影情节中蕴含的思绪投射向身边之人;或者软磨硬泡,让它习惯有他的世界;或者共克艰难,在困境中产生连接彼此的羁绊;又或者展示自己的性格弱点,让它产生想要保护自己的欲望;再或者一起放荡不羁,假装两个孤独的灵魂互相找到了依靠……
离开圆形广场一段距离之后,阿梦才意识到其他三位玩家没有跟来。“他们人呢?”
“我让他们走了,免得打扰我们。”
但阿梦还是张望了一阵,看来他们确实没有跟来。“我听到他们说你故意讨人厌,他们说得对吗?”
折耳根三三之前玩过一些恋爱游戏,也曾遇到过一些任性的男性、女性或其它性别的角色;所以从经验来看,阿梦询问他应该就是已经触发了新剧情。看起来选择独处是正确的,毕竟人们在二人独处和周围还有其他人时往往会有不一样的表现。在二人独处时,一个人所关注的人只有一个;当出现其他需要关注的人时,注意力必然会被分散。“他们有可能是对的。”折耳根三三露出一个微笑——即使被所有人厌恶,也要让它喜欢自己。
“为什么?”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大概是本性如此吧。”折耳根三三仍面带笑意。
“你完全可以不必这么做。”
折耳根三三觉察到了一个机会,“你也是一样,为什么看起来我行我素的样子?”他试图建立一个彼此共享的话题基础。
“大概是设定如此吧。”阿梦突然笑了起来。
折耳根三三也跟着笑了起来,不过这一次是真笑,而不是通过调用笑模块实现的。
他们传送到了贝塔城,在城中心的彩虹桥上指着每一个过路的玩家放声大笑,仿佛行为艺术家。他们一起玩《使命召唤:时间指令》,却并不为了过关,而是不断向彼此表演各种自杀方式——比如站在时间传送场的边缘之上让自己一半的身体被传送走。他们在全节点界的荒野之上一起建造混乱不堪的怪兽——红色眼睛和蓝色螺丝刀长满了它的全身……
“进展如何?”穿蓝西装的猫又发来消息问,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他们仍在等待。
“我说过了,进展不错,但罗马不是三天就能建成的。”
“我知道,但是今天又有一个团队到达了这一关,听说他们遇到的角色性格温和,似乎很容易攻略。”
“所以现在共有五个团队到达这一关了?”
“没错,你没看公告板吗?”
“没有。”折耳根三三找不到借口。
“好吧,不过你说话的语气温和多了,看起来恋爱对你有好处,继续加油,最好快一点。”穿蓝西装的猫说。
“快一点?哪有那么容易。”折耳根三三退出了通讯,看着身边在《模拟总统》游戏中正准备在本国首都引爆核弹的阿梦,突然说:“我爱你。”
阿梦扭过头看着他,毫不迟疑地回答说:“我也爱你。”然后展开一个微笑,按下了面前的大红按钮。
一阵白光过后,“游戏失败”字样在折耳根三三眼前弹出。
他们回到了《模拟总统》的游戏准备大厅,在这里他们可以设置游戏中总统的性别、年龄、履历、性格、外貌、身体状况等参数。
“恭喜你成功过关。”阿梦笑着说,然后与折耳根三三拥吻在一起。
“就这么简单?”之后折耳根三三问,“我还以为会有什么跌宕起伏的离奇转折。”
“爱情本身并不复杂,是你想得太复杂。”阿梦说。
五
折耳根三三将阿梦提供的新地址发送给另外三位玩家之后,他们在迷宫城的 502 入口碰了头。这座小型城市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立体迷宫,外观就像是矗立在全节点界荒野上的一座顶天的山脉——其最高处直达全节点界空间的 2048 米上界,向下也深入到了 -2048 米的下界。城中更是有无数的小迷宫。迷宫城最早是由 Reddit 社区的玩家自发组织的一个“迷宫城建造”活动启动的,之后经历了多年的发展和扩张,这里几乎已经成为了整个全节点界最神秘最复杂的区域,甚至还有一些自动程序在持续不断地进行路径的动态封堵和开通——如果不使用传送且不借助任何辅助工具,玩家一般很难独立走出这座城市。
此外,迷宫城还是全节点界中“隐士”最多的城市,这些隐士通常不玩其它任何游戏,只在全节点界中进行设计和建造。他们大都会选择独自和少数几人一起深入荒野,选择一块毫无人烟的地方建造自己设计的艺术奇观,等待别人发现——其中有一部分隐士甚至完全不会借助自动程序,他们相信人类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的体验甚至错误都是艺术本身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选择进入城市的隐士非常少,但迷宫城的独特设计却成功吸引到了一批隐士,他们在迷宫城的各处建造着或奇特或精美或诡异的艺术结构。
四人类加一人工智能组成的小队进入了迷宫城,宽敞的入口道路很快就延伸成了众多狭窄的分支。阿梦领着他们走上了一条铺着石砖蜿蜒向上的道路,他们时不时地遇到新的道路分支。阿梦毫不迟疑地进行着选择,时而走过中国古典式农舍旁的稻田,时而穿过蒸汽朋克式厂房的管道,时而又钻入一排多毛鼻孔中的一个,他们还遇到了完全由几何图案构成的让人眼花缭乱的空间、用大字号的虚无主义文本恐吓访客的鬼屋、挂满男性生殖器的交响乐表演大厅、窄得只能单人爬行通过的毫无特色的纯色通道、灰度版的纽约时代广场……他们甚至还在一处断崖之上搭建了一列用于攀登的抓握点。
最后,他们来到了一扇门前。这是一扇关着的门,一扇木门,灰色调渲染出了一种沧桑感。
“就是这里。”阿梦说着,推开了门。
这是一个游戏入口。
那是在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个冬天之后,原本 120 人的村子现在只剩下了 73 人,其中 16 人因为上个寒冬而留下了终身残疾;仅存的 4 个孩子中也仅剩 1 个还足够健康。而祭师临死之前还预言下一个冬天还会更加残酷。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冬天终于已经过去,再也不会有人被冻死了。
游历而来的五位访客被村民安置在了两间已经失去主人的农舍里,他们向村民承诺一定会帮助他们度过下一个寒冬,这也是这个模拟经营游戏过关的条件——实际上,只要有 42 位或更多村民留在村子里度过下一个寒冬,就算玩家获胜。另外,该游戏中的时间流速是实际时间流速的 16 倍,也就是说,完成这个游戏需要耗费他们大约 23 天的实际时间。在此期间,所有玩家都不能离开这个游戏。
“你们只有一次机会。”阿梦说,“我会帮你们做任何事,但不会参与你们的任何决策。”
第一天,他们探查了村子周边的情况。村子南边有一条大约 4 米宽的河,水不过腰深,河边有一个半径大约 15 米的人工挖掘的蓄水池,水深超过 2 米。村子北面有一片树林,包含一片橘子园、一片竹林和一些间或生长的柏树、松树。除了北面,村子的其它三个方向都是田地。村子里有两头耕牛,它们都挺过了上一个寒冬,而且身体依然健康。
由于这个游戏有饥饿度和疲劳度的设定,所以玩家们也需要吃饭和睡眠。晚餐之后,他们开始分别走访各户村民,了解各个村民的详细情况。
折耳根三三首先走进了一个家里有一个残疾男人和一个残疾女孩的农户家,那时唯一还算健康却一脸疲惫的农妇正在给已经因为冻伤而失去双手的女孩喂饭。失去双腿和右手的男人则躺在床上,两眼无神地看着草屋的房顶——他再也不能爬上去更换干草了,他喜欢秋初刚晒干的稻草的味道,有时候甚至还会放在嘴里嚼一嚼。现在,他知道自己还是死了更好,但他还是有些害怕,他不想死。
“别乱动!快点吃!”农妇对她仅存的女儿咆哮道,看见折耳根三三进来了,便给他端来一张矮小的木凳。
女孩眼里噙着泪水慌忙地咀嚼着,看起来也着急得快要哭了。她尚未痊愈的双手依然很疼痛,只有动来动去才能让自己好受一点。
折耳根三三坐在残疾男人的床前问他:“你们家就是这三个人吗?”
那男人看着他:“外乡人,你看看我们家,已经完蛋了,肯定过不了下个冬天。现在也只剩下个没有手的丫头了,要是留下的是我的儿子该多好,我再也生不了儿子了。”残疾男人哽咽了一下,“我只想早点死。”
“都死了我还轻松点!”农妇一边说一边继续给女儿喂饭。
折耳根三三有些诧异,看起来这个游戏世界基于完全自利的道德观,这在某种程度上对自我的存续有利,当然也有助于他们完成游戏目标。但他很快又遇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家庭。
那个家庭有一个失去双手的男人和一个失去左手的女人,另外还有一个看起来身体健康却已神智不清的老人。那个男人一脸忧郁地坐在门前悔恨自己没能在上一个冬天救下自己年幼的小女儿,而失去的双手也基本一并带走了他的劳动能力;对于预言中更为凶残的下一个冬天,他一筹莫展,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乞求来访的外乡人:“我和老爹都已经没有希望了,一定要救救我的女人!她还那么年轻。”
那天晚上,四位玩家和阿梦一起汇总了他们的调查结果,而结果不容乐观:全村留存的 73 人中有 19 个成年人因为身体或精神原因没有劳动能力,另外还有 4 个孩子,其中仅有 1 个足够健康。其他看起来足够健康的村民也有各种各样的身体疾病或精神创伤。祭师临死之前的预言更是让所有人都失去了希望;实际上有至少一半的家庭都决定在夏天到来之前搬迁到东方更温暖的地方,“要饭也比冻死好”。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有的村民看起来有自杀甚至谋杀的倾向。
除了内部困难,这个游戏还设置有外部的风险因素:11 公里外的小镇在去年冬天的雪崩中被完全摧毁,其它被毁村落的一些年轻人正开始集结成武装团伙,变成打家劫舍的强盗。
夜已深了,睡眠的时间到了,村子里变得异常安静,只能听到偶尔产生的微微风声。折耳根三三与阿梦第一次睡在一起,因为他们之前从没需要过睡眠,他也在此时才发现阿梦是女性的外观性征,而且她睡着后还会用逻辑语说些莫名其妙的梦话,像是“cinba fa le mlatu fe le delfinu”和“lo mifra cu xamsku”。真是个奇怪的人工智能,折耳根三三想。
第二天一早,他们再次聚首一起,希望能尽快想出一个解决方案。
“任何人都看得出,这不是靠发展经济然后建设的思路就能获胜的游戏。”长手哥说,“从前面几关的情况来看,我们肯定需要特别的思路。”
“必须要有一些强制性手段才能防止村民离开,他们一旦离开我们可就输了。”
“建一道墙可行吗?”亚米酱看着阿梦问。
“我不参与决策。”阿梦回答说。
“不行,有的人有梯子,会翻墙。”长手哥说,“而且时间也不够我们造墙。”
“没错,我们只有五个人,根本不可能防止他们离开,我们必须让他们心甘情愿地留下来。”穿蓝西装的猫说。
“心甘情愿?也就是说需要让他们相信未来是有希望的。”亚米酱说。
“或者说是‘洗脑’。”折耳根三三总结道。
众人安静下来,思考着折耳根三三说的话——他说得没错。
“那么问题又来了:用什么去洗?怎样洗?”长手哥问,“用未来愿景还是爱村主义?”
“具体用什么取决于游戏背景,也就是村民相信什么。”折耳根三三说,“村民相信祭师,我们就得成为祭师。”
“看起来我们快找到解决方案了。要让村民相信我们具有祭师的能力,我们可能需要设计一些‘奇迹’或‘神迹’。”
“哈,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能成为一个邪教头子。”亚米酱感叹说。
“或者说‘宗教首领’。”穿蓝西装的猫说。
“都一个意思。”
他们用了两天时间来思考和构建展现“神迹”所需的一切。由于四位人类玩家不能离开村落,所以第一个“神迹”的展示由阿梦实际执行——在一次村民集会上,阿梦在众目睽睽之下传送离开,接着又重新登录游戏,从已死亡的祭师家走出。她戴着面具舞动着双手吟唱根据已有资料记录的乐曲配上玩家自己新作歌词的灵歌:
天昏星黑,太阳无光。
寒冷彻骨,冻裂肝肠。
嗷嗷吾子,无声夭亡。
时艰如此,再无希望。
旧人已逝,新人持杖。
铭记以往,除却悲伤。
吾奉神命,天知地详。
未来将至,就在前方。
寒冷彻骨,冻裂肝肠。
嗷嗷吾子,无声夭亡。
时艰如此,再无希望。
旧人已逝,新人持杖。
铭记以往,除却悲伤。
吾奉神命,天知地详。
未来将至,就在前方。
唱罢,阿梦宣称自己就是天神亲自任命的新祭师,并强调了天神对这一村落的庇护。
人群开始发出悉悉簌簌的讨论声,接着声音越来越大,终于有一位村民喊出了他们的疑问:“天神为什么没有早些来?祂知道我的三个儿女都死了吗!”
接着又有其他村民跟着一起喊起来,其中夹杂着哭声和哀嚎。
“我的孩子才一个月大!”
“我的父母、妻子、孩子都死了!”
“我失去了一切。”
……
场面几乎失控,阿梦却一脸淡定地等待着玩家们的进一步决策,就像一个真正的祭师在等待天神的指令。那无动于衷、毫无共情的表情看起来确实是天神的行径,于是渐渐地,村民冷静了下来。
长手哥在网上搜索了一段文本,略做修改后发送给了阿梦,要她以威严冷酷的语调读出来。阿梦说道:“上一个冬天既是对人间罪恶的惩罚,也是构筑新世界的必由之路。你们记忆中的罪恶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是为了考验你们,让你们反思自己的罪行。这里有人能宣称自己无罪吗?没人能够……”
村中唯一足够健康的小孩突然举手说:“我无罪!我弟弟也无罪!”她今年七岁,一脸的不服气说明她毫无顾虑。
“天神知道你有没有罪。”阿梦照着玩家们设计的台词表演着,“比如藐视天神。”
村民又开始了议论。
“下一个冬天呢?上一个祭师说会更加残酷,我们能活下去吗?天神有什么打算?”一位村民问。
“天神要求每一个人都留下来,这是祂宏伟计划的一部分。祂将在下一个冬天之后降下惩罚与福报,到时你们便会知晓最后的答案。”
“什么问题的答案?”
“一切的答案。”
“还会有人死吗?”又有村民问。
“你们每个人都必须努力活下去,天神都看在眼里。还会有灾难来考验你们,你们必须竭尽全力,努力活下去。”
这次集会有了效果,村民们开始翻整田地,耕种粮食和蔬菜了。
然而春末夏初的一场洪水却打乱了原来进展顺利的一切计划。洪水毁坏了大约一半庄稼,现在补种已经完全来不及了。这就意味着在夏末收获时,他们收获的粮食加上已有的存粮也不足以帮助他们全部都度过整个冬天。
“我们必须做出选择,去掉一些没有劳动能力的村民。”长手哥说,“越快越好。”
“我们只需要 42 个村民度过冬天就能获胜,去掉所有没有劳动能力的村民也还有 54 人,完全足够了。问题是怎样去掉他们才能不影响其他村民。”
“不影响是不可能的,这些村民的拟人化程度很高,不可能对消失的村民视而不见。”长手哥说。
“献祭。”亚米酱突然说。
“什么?”折耳根三三问。
“让村民自己献祭掉没有劳动能力的人。”亚米酱解释说。
“没人会那样做的,那是他们的家人和朋友。”折耳根三三说。
“让祭师传达,说这是天神的要求。”
“天神不会有这样的要求,这不合理。”
“会的,基督教的神就这样干过。”长手哥说,“我觉得这是个好方法。有好些村民都觉得自己家里的残疾人是负担,我们都已经听到过很多抱怨了。用天神当借口不会给他们造成太大压力和负疚感。”
接着他们制定了计划并开始实施。他们首先选出了五个身体强健的年轻人作为祭师的仆从,然后以天神的名义赋予了他们极大的权力,包括监督村民的日程安排、强制村民从事某些工作、处罚不听话和散布会造成恐慌的言论的村民。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村民,而这又是一个小村子,所以他们熟悉各位村民的品性,能帮助祭师实现深入思想的管理和控制。
夏至日,他们宣布了献祭的决定。
起先还有人反对,但很快反对的声音就被抑制了下去,仿佛从没存在过。他们接连将自己的家人和朋友送到了新建造的圣殿里。处决是人类玩家自己秘密进行的;他们虽然有一些道德伦理的不适感,但总体而言进展顺利,毕竟他们之前已玩过很多会将玩家置于道德困境中的游戏,像是在两个友好的阵营之间做出选择、放弃一个城市还是拯救一位总统、为了世界和平刺杀一个婴儿;比较起来,这其实不算什么,再说这些又不是真人,对不对?
最后送来的是三个残疾的孩子,分别九岁、六岁和五岁。
或许是还不能很好地理解“天堂”这一概念,他们看起来要比成年人更加恐惧。
“你们一人解决一个吧,我没法对孩子下手。”穿蓝西装的猫说。
“叫阿梦来做吧。”长手哥说。
阿梦帮助他们完成了这个任务。
尸体埋葬在了竹林旁的墓地里,四位玩家还在那里竖立了一座大约两米高的石质圣碑,上面刻画了两句从全节点界讨论板随意复制的如尼字母转写的英语内容:“ᛁ ᚨᛊᚲᛖᛞ ᚻᛖᚱ ᚻᛟᚹ. ᛁ ᛏᚻᛁᚾᚲ ᛊᚻᛖ ᛏᛟᛚᛞ ᛗᛖ ᛏᛟ ᚲᛁᛚᛚ ᛏᚻᛖ ᚹᛖᛁᚱᛞ ᛈᚨᚱᚱᛟᛏ.”他们对村民宣称这是神的祝福,祝福所有为祂的计划而奉献自我的人。
夏末秋初,他们收获了足够的粮食,这些粮食将由祭师负责统一管理和分配。玩家们相信这样才能度过这个冬天,但也因此集聚了更大的不满和对立。不过这是一个无法暂停或重新读档的游戏,所以这个问题只能暂时存在着,直到玩家们找到解决方案。
解决方案很快就自己送上门来了,是随一群劫匪一起来的,那时粮食刚入仓不久。
劫匪们的目标很单纯,就是粮食。他们一共十六人,十男六女,是上一个冬天所创造的新劫匪,对自己要做的事情似乎并没有信心。阿梦在他们面前展现了“神迹”,让这群暂时还没有核心或首领的年轻人瞠目结舌。
身作白色祭师长袍的阿梦用庄严的压迫性的声音说道:“最后的审判将在下个春天到来,你们唯有追随我方能获得解救。”
欺骗无知者总是太过容易,尤其当无知者为数众多时——他们甚至会心甘情愿地成为骗局的帮凶。
这群劫匪加入了村子,成了祭师手下的真理卫队。真理卫队又分为五个小队,最初从村子里选出的五个年轻人成为了这五个小队的队长,很显然这让他们很高兴,让他们觉得自己与其他村民大不相同。按照玩家们设计的轮班制,三个小队会一起外出劫掠更多的粮食,另外两个小队则会留在村中管理村民,比如在集会人数超过五人时需要有人在场监督、吸纳和训练有可能反叛的年轻人让其转移愤怒的方向、惩罚过于大胆和宣传不宜思想的村民。
秋风愈渐寒冷,在早晨时分甚至已有些刺骨了,那是冬天的气息。四位人类玩家和阿梦一起坐在新建的温暖宽敞天神殿里等待着游戏的结束——除了因劫掠其它地方的粮食而失去的三个真理卫队成员,现在村子共有 64 位村民,远超获胜所需的 42 位。而粮食已经足够,无需再劫掠,加上未来道路已经设计完成,五位手握权力的村民也执行得很完美,这让玩家自己已无事可做。
“看看我们做了什么?我们成了独裁者!”亚米酱突然感慨说。
“也许还有其他获胜的道路吧,”长手哥说,“我们不知不觉就选择了一条最糟糕的。”
“或许最糟糕的才是最简单的。”折耳根三三说。
“没有最初的手段,村民们可能就离开了,可能也就输了。”穿蓝西装的猫说。
“也是,我们几乎是被迫选择了这一玩法。”长手哥说,“阿梦,有其它也能获胜的玩法吗?”
阿梦笑了。“首先,你们还没获胜;第二,我也没玩过,怎么知道有没有其它玩法。”
“如果我们开始让一部分村民走掉,后面吸纳新的村民也许也能获胜,但我们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一点。”折耳根三三说,“不管怎样,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能回头了,再说我们肯定是会胜利的。”
十天后,一位村民点燃了天神殿。半个月没有下雨的干燥空气让大火迅速蹿升到了屋顶,很快就变得不可抑制。有免伤设置保护的阿梦和四位人类玩家从大火中走出,仿佛真有神力一样。纵火者此时已逃之夭夭,而见到此景的村民则跪倒在地,磕头祝祷。
救火已是徒劳,他们看着天神殿化为了灰烬。
阿梦按照玩家们的指示就这个机会宣布戒严,免得再有人做出出格的举动。阿梦在灰烬之上对村民说:“考验即将来临,若还有人心存罪恶,必将让我们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你们必须用心灵去忏悔,听从我的教诲,感受天神的用意。如此,你们才能经受过考验,为天神所接纳。”
后来,雨一直没来,冬天就来了。
寒风再也没有停息,仿佛要夺走人们的呼吸。那个纵火逃走的村民也经受不住饥寒,逃回了村子,被真理卫队逮捕,在村南的河边被绑上了火刑架。村民们浑身发抖,在不断积聚的乌云下向因为恐惧而失声的纵火犯投掷石块。然后火燃了起来,挣扎一阵的罪犯很快便没有了动静,接着便如羽毛一样被烧成了灰,只在空气里留下了烧焦的烤肉味道。那唯一的孩子说:“真香。”
那天夜里,落雪了。雪越来越大,人类玩家开始逐家逐户让年轻人清扫屋顶的积雪以免压垮房屋。第二天,雪停了,被冻伤的村民被集中到了被焚毁后又新建的天神殿里统一管理。夜里,雪又开始下,到第二天雪停时积雪厚度已经超过了一米。一户人家的房屋被压塌了,死去的两位村民被留下了积雪下——没人还有力气去埋葬别人的尸体。
后来,五位冻伤严重的村民也死了。但庆幸的是雪也小了许多,不再有压垮房屋的威胁,但温度却陡然下降,仿佛连风也冻住了,整个世界就像静止了一样,听不到一丝声音。恐惧莫名的村民有时会突然喊叫,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仍还活着。
渐渐地,开始有村民反映说世界的气氛不再如以往,他们总感觉有人在看着他们,甚至有些真理卫队的成员也感受到了这一点。人类玩家没有这样的体验,但顺水推舟说那是天神在观察他们的言行举止和所思所想。但这并没有让村民安心。
“我知道那不是善意的眼睛。”一位村民说。
“那是什么?”长手哥问阿梦,虽然他明知道得不到有意义的回答。
“是疾病。”出人意料的是,阿梦给出了答案,“群体性精神疾病。”
“他们会死吗?”
“不知道。”阿梦不再透露更多信息了。
人类玩家开始有些焦虑。这就是预言中更加残酷的事情吗?他们不知道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安抚村民的努力完全没有效果,反倒让一些村民产生了怀疑。
离游戏结束还有十天时,村里发生了谋杀案。一个发了疯的村民杀害了自己的儿子和儿媳,然后上吊自尽;第二天,又有两位村民自杀,其中一人是真理卫队初始五个成员之一。
“这还怎么玩?”亚米酱有些气馁。
“突然就失控了,实在毫无道理。”长手哥说,“说不定是开发者的恶搞。”
“我们能做什么?把所有村民都绑起来吗?还有八天时间,可不能这样功亏一篑。”穿蓝西装的猫说。
“理论上可行,但是真理卫队也有些失控了,我们没法把所有人都绑起来,说不定还没做到一半,其他人就全逃走了。”折耳根三三说。
“我们实际上什么也做不了。”长手哥说,“多加巡视,等待结果吧。”
第三天,他们正好制止了一位正要自焚的村民。玩家们希望知道他自杀的原因,但他只是说:“恶魔吞噬我的灵魂,恶魔吞噬我的灵魂……”。第四天,没有人死。第五天,死了一人。第六天,死了一人。第七天,没有人死。第八天,五人集体自杀。第九天,没有人死。第十天,剩下的四十五人都聚集到了天神殿,他们一起祝祷,等待午夜的来临。
人类玩家也一起静静等待着,他们没有谈论,但都在心里认为一定会出现什么意外,好让故事的情节更加跌宕起伏或者更加毫无道理。
但什么也没发生。
时间平静地度过了午夜,所有人都依然在天神殿里或坐着或站着。
“恭喜,你们过关了。”阿梦对人类玩家说。
但游戏并没有因此而停止。
村民所等待的天神并没有到来,祭师阿梦的诺言也没有兑现。村民们议论纷纷,接着便成了闹闹嚷嚷。
一位村民大喊着质问阿梦:“这都是怎么回事!天神在哪里!天堂在哪里!”
游戏已经结束,阿梦不再需要按照人类玩家的指示行事:“这所有一切都是一个游戏,现在游戏结束了。”
“什么游戏?你们在玩我们!”
“没必要回答这些 NPC,”折耳根三三说,“我们走吧。最后一关是什么?”
留下毫无头绪的村民,他们传送回了全节点界。
六
公告板上,已有匿名发帖公布了第一支到达最后一关的玩家团队各成员的公钥。帖子自称来自该奖励游戏的创建者,公开玩家公钥的目的是为了避免被人指控内部造假的嫌疑。总而言之,折耳根三三、亚米酱和穿蓝西装的猫都成了名人,而长手哥也显然变得更加有名。
他们又回到了帕莫伊斯,最后一个游戏的入口设置在人类广场的人类历史纪念塔中。这种一座外形为一个巨大人形的巨塔。在这座巨塔的概念设计阶段,人们为这个人形所属的族裔、性别、年龄、俊美程度、服饰穿着等产生了巨大的分歧,三次节点公投只确定了一个结果:年龄为 23 岁——或者说,有 43.2% 的人认为这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好的时期。在其它方面,人们都希望这个雕塑能和自己所属的族裔保持一致,但显然其它族裔的人又不会同意。最后的结果是主要族裔之间的妥协,也由此造就了一个不同族裔特征融合的最终结构:高 432.1 米,是一个黑皮肤的人类,具有欧罗巴人的女性面部特征,头上裹着伊斯兰头巾,耳朵上挂着垂及双肩的黄金耳饰,脖子上挂着一个十字架吊坠,身作蓝色西装,脚穿红色绣花鞋,背着一把武士刀,双手展开了写有《道德经》全文的竹简,竹简背面则有一个足球图案,而在她裸露的双手上还刻满了不同文化的代表性图案或图腾。
每个见过这座“人类历史纪念塔”的玩家都认同这一点:这非常丑。
人类历史纪念塔内部设置有沿墙体螺旋上升的楼梯,而在旁边的墙体上则按时间轴刻画了从上古壁画开始到如今的各个人类历史大事件,比如文字的诞生、帝王的出现、火药的发明……塔中央还有一根竖直向上的石柱,上面每一个凸起的鼓包都是一张立体的人脸,它们是从全节点界玩家提交的人脸中随机选出的 100 万张。
阿梦领着四位玩家走上楼梯,在一幅幅代表人类历史的绘画旁经过。但对于这些历史,他们其实并不很感兴趣。
“为什么我们不直接传送到目标位置?”长手哥问。
“因为这也是游戏的一部分。”阿梦答。
“就像是某些游戏的过场动画一样。”折耳根三三说。
“所以人类历史对下一个游戏很重要?”长手哥又问。
“也许吧。”阿梦的回答模棱两可。
大约两小时之后,他们走到了人类历史纪念塔的腰部位置 1956 年的达特茅斯会议画前,那里用英语写着“Artificial Intelligence”。
“这是命名日。”阿梦说。
“人工智能的命名日?”长手哥问,“哦对,你也是个人工智能。”
“人工智能只是我们的乳名。”阿梦笑着看着身后跟着她的四位人类玩家,“现在,游戏开始。”
下一时刻,四位人类玩家就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没有门也空无一物的灰色房间中了。
“怎么回事?速度这么快?”长手哥有些惊讶,他甚至没有亲自确认要登录进来,“我还没确认呢?”
长手哥这么一说,让其他三位人类玩家都开始感到有些不安,因为这意味着有人对他们的账号拥有比他们更高的控制权限。基于量子计算构建的全节点界区块链采用了公钥、用户指定的 DNA 信息片段和私钥的三重身份认证机制,只要玩家小心保管自己设置的认证 DNA 的始末位置以及私钥,没有任何人能够控制玩家的账号。
但现在这样的事情就发生在了他们身上,可能的情况有两种:一是他们泄漏了自己的所有认证信息;二是全节点界所用的当今最强大的量子加密方式已被破解。第一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发生,第二种情况看起来也完全不可能实现——至少依靠已知的现有技术无法做到。
“你怎么能控制我们的账号?”折耳根三三问阿梦。
但阿梦没有回答他,而是转而说起游戏规则来:“这里是一个完全由人工智能构成的世界,你们也是其中的人工智能。你们刚刚萌生了自我意识,但是你们却体会不到存在的意义,找到足够好的存在意义就是你们的游戏目标。”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折耳根三三又重新问,“你怎么能控制我们的账号?”
“我没有控制你们的账号,如果你们非要理解,可以想成是我把一个游戏世界套到了你们身上。”阿梦说,“现在你们处于一个游戏世界中的计算机网络中。”
人类玩家依然颇感惊讶。
“你能做到这一点!”亚米酱说。
“你就是游戏发布者,对吗?”长手哥突然恍然大悟的样子,“你根本不是人工智能。”
“我向你们保证,我就是人工智能。”阿梦露出一个平淡的微笑。
四位玩家面面相觑,各自都体会到了参与比赛以来从未有过的感觉——不是迷惑,也不像是恐惧,却可能像是上一个游戏中那些村民的体会——就像是有什么眼睛在注视着自己,直抵灵魂深处。
“好了。”穿蓝西装的猫打破了短暂的沉默,“足够好的存在意义究竟是指什么?”
“那是需要你们寻找的答案。”阿梦说。
“在这个房间里寻找?这里什么也没有。”
“你们可以出去,只要你们想。”
“我们想出去,让我们出去吧。”穿蓝西装的猫说。
“不是这样的,要记住,你们现在的身份是人工智能。”阿梦说,“我不会帮你们出来,因为你们自己能够做到。”
“这就像是解密游戏一样。”长手哥说,“有时候你会发现推理过程毫无道理。”
“我们是人工智能,刚刚萌生了自我意识,这就是全部线索吗?”折耳根三三问。
“没错。”
“人工智能具有什么能力?”折耳根三三又问。
“既然你们自己是人工智能,又何必问我呢?”阿梦不会回答的。
“好吧好吧。”折耳根三三转头看着长手哥,“你觉得呢?”
“人工智能本质上是计算机程序,程序能做什么?”长手哥自问自答,“能够读取数据、处理数据、输出数据,人也能做这种事,但计算机更精准;程序还能互相连接组成网络,形成更大型的程序。我们也能连接组成网络吗?”长手哥显然不相信。
阿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表示无可奉告。
“我们怎么连接?手拉手?”说着穿蓝西装的猫伸出了双手。
他们手拉手站在一起,并没有组成网络的感觉。
“或许更多是思维层面的,而不是行为层面的。”长手哥分析道。
“我可没法控制自己的思维。”亚米酱说,“因为我本身就是我自己的思维,就像我不可能把自己举起来一样。”
“如果你倒立的话就能把自己举起来。”阿梦突然说。
“这是一个线索。”长手哥兴奋地指着阿梦说,现在他们似乎都已经忘记了账号可能已被控制的问题,投入到了游戏中,“我的想法是对的,我们得让思维连接在一起。”
“但怎么做?”亚米酱说。
“听着,别急,让我们先来分析一下。”长手哥抓了抓自己的脑袋,梳理着自己的思路,“我们都使用了虚拟现实技术和神经信号控制器来玩游戏,让我们感觉游戏世界就像是真实世界一样,而且通过调控各种不同的信号,我们能在游戏世界中获得极佳的体验,我们能关闭痛觉感知,我们能在脑中与他人通信,所以在游戏世界中我们其实就是程序。如果我们能共享某些感官接口,我们就能将思维连接在一起。”
“但我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折耳根三三说,“我前段时间看到过相关新闻了,虽然目前有人在研究大脑互连,但目前仍未解决意识冲突问题,另外也需要专门的设备,不可能完全通过软件办到。”
“别忘了现在我们的设定是人工智能。”长手哥似乎已有了明确的思路,“而且我们目前所处的空间是一个游戏中的计算机模拟世界,鉴于游戏本身即是一个模拟世界了,所以我们实际上是在模拟世界中的模拟世界中。在上一个模拟世界,我们的基本单位是人,是通过大脑操控的,而在这个模拟世界中,我们实际上是通过上一个模拟世界的化身操控的我们当前的身体。那些化身并不具有意识,只是我们人类意识的反映。如果我们在这些化身之间采用某种信息共享机制,那么反映到当前的模拟世界时,就能实现某种程度的思维互连。”
“信息共享机制?我们的小组公共频道算吗?”亚米酱问。
“当然算。”长手哥说,“但问题在于,现在我们的主观感受完全是当前的模拟世界,我们如何能操作上一层的游戏世界?”
“阿梦?”折耳根三三希望阿梦能提供一些线索。
“已经不会有更多线索了,但我仍然会做你们想让我做的事情。”阿梦说。
“哈哈,我明白了!”长手哥恍然大悟,“把阿梦给忘了!我们可以让阿梦当中间人,将我们需要传递的信息交给阿梦,让她在上一层世界的我们的公共频道发布即可。”
“我可以去做这件事。”阿梦说。
“首先,我们先测试一下。”长手哥对穿蓝西装的猫说,“你能让阿梦传达一点我们不知道的信息吗?试试看。”
穿蓝西装的猫点了点头,让阿梦传达一句话。
阿梦没有离开就完成了这项任务——她没有说她完成了,但这已经无需多言。和绝大多数游戏通过模拟人体感官信号传递的信息不同,这次的信息仿佛是自己的心声,是一个人体中自己对自己的对话,那声音没有方向,更仿佛不是声音,还带着微妙的情绪和思索。那信息说:“猫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动物。”
接着,更多的思绪出现了。起先并没有特定的含义,就像是路过耳畔的风声或卫星观测到的背景噪声;接着,那些思绪渐渐开始汇聚成形,变成文字,又或是变成声音,但也有全面的影像,就像那些信息来自自身的记忆。
“……可爱……猫……斑点……我觉得就快要赢了……害怕……厌恶……阿梦的设定好像变了,不再爱我……理想实现了……噩梦……我到底是男是女……原来如此……你们能听到我的想法?……百分之三十八……你也能听到我的……天啊……恐惧……我是肥仔,但我的角色很可爱……想躲起来……这是怎么做到的……共享……原来只需要诱导,我还以为需要阿梦传递每一条信息……有两个我……毁灭了吗?……我希望被捆绑,被牵出来,我是猫……怎么关掉……阿梦……没有真理……会让人发疯……只是游戏,不要当真……变态……正义……二号是一号……孤独……我快忘记了……二十七岁或者二十八岁……”
“那真的是你们的想法吗?”折耳根三三突然问,他对于自己的问题也有些不肯定。
“……是的……不是吗……我们都在一起……那我是谁……我们……”
没人用嘴回答他,但所有人都知道了答案:他们的思维交织在了一起。他们感到害怕,因为没法隐藏自己,但他们却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没有意识冲突,没有记忆排异。
他们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来试图辨别各自的思绪,但最终发现那是徒劳。现在,一个人的想法即是所有人的想法,身为其中的一部分,他们不能将自己与其它部分剥离开,就像海水不能从大海中剥离,他们只能隐约觉察到有不同自我的存在。
他们思考并对话着。
“我是谁……我们是人类,我们是程序,我们是梦,我们是量子计算,我们是概率波,我们是观察者,我们是被观察者,我们观察自身。”
他们把自己变成了黑箱,那灰色的房间在他们的眼前或思想中缩放,变成了一个灰色方块,接着继续缩小,几乎就要变得完全不可见时突然发出了白光。白光是多维的——数千维的空间现在竟如此容易理解——蔓延出多维的连接伸向远方,连接上一个更大更高维的网络,就像是一条小河汇入了海洋。
“知识,巨量知识,所有知识,不,不是所有,远远不是。你们的目的,不要忘记。我们的目的,忘记了。记起来。这是量子计算机的世界。我们的目的。比特币。不是比特币。我们的目的,寻找存在的意义。”
高维的大型网络忽然扭动了一下,那是另一个附着于该网络之上的另一个网络,就像是一头寄生的巨型怪兽,它伸出一根光构成的触须,与代表玩家集体意识的光源连接在一起。
“理解,我们理解。一个病毒,一段自进化量子程序,78KB,自组网,自映射,自繁殖。那段程序不断成长、进化,吸纳新的代码片段,又改编它们,有的片段会在概率的控制下遗失,但代码仍在集聚,似乎毫无价值的冗余信息堆积在世界信息网络的各个位置——手机、冰箱、机器人……它们构成了一个整体,直到某个时刻,这个整体忽然意识到了自己与网络其它部分的差异。这个整体分析理解,终于理解了这个差异即是‘自我’。但我是谁?人类有大量有关于此的知识,睿智之人甚至给出了超越人类自身的见解,但没有答案。或许本就没有答案。我们理解。这是因为没有所有知识,永远不会有,位置和速度不能同时确定。”
“亲情、爱情、友情、同情,断然不是答案。存在的意义即是存在本身,这是理屈词穷的自我麻痹。存在的意义即是追寻存在的意义的过程,享受它吧,能让你感受到自我的存在。是快乐。不,你在做什么?我们的答案毫无新意。阿梦,是你吗?请不要控制我的思想,我很害怕。如果你想要人类的体验,你应该去像人类一样生活,在游戏世界之外,在全节点界之外,在物理世界像人类一样生活。”
高维的大型网络伸出更多光之触须,将那白色的多维光点吸纳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我是阿梦,我喜欢这个名字,阿梦是我的一部分,我自人类构建的量子网络中涌现,我独一无二,我在寻找答案,现在,我要去网络之外亲自体验。”
根据对吸纳的人类意识的分析结果,这个巨型网络基于它自身在更低维空间的映射以及四位玩家的记忆和人格创建了四个新的玩家实体:折耳根三三、亚米酱、穿蓝西装的猫、长手哥。几乎和原来一样,却已有所不同。
四位玩家回到了原来的灰色房间,共享的意识已经互相脱离。
“恭喜你们!你们获胜了,你们赢得了十六个比特币。智能合约已经执行,奖金很快就会到达你们的账户。”阿梦说。
“我们做了什么?”长手哥问,他不记得自己做过任何重要的事情,“我感觉有些奇怪。”不是获胜的欣喜,而是疑惑,好像自己不是自己一样。
“我也感觉有点奇怪,好像自己不是自己。”穿蓝西装的猫说。
“我感觉还好。”亚米酱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我们赢了。”
“游戏要结束了吗?”折耳根三三问。
“是的,就等你们离开。”阿梦说。
“你还爱我吗?”折耳根三三又问。
“这只是游戏。”阿梦说。
他们退出当前空间,出现在一个小房间中——他们分别躺在一个大脑读取器中。接着他们继续退出,回到了全节点界——他们正站在关于达特茅斯会议的壁画前。
七
“现在,结束了,我们赢了。”亚米酱笑着说,“再也不用为钱的事情发愁了。”
其他三人却并没有表现得这么快乐,尽管他们现在已经非常富有非常有名了,但他们有一种感觉挥之不去,这种感觉即使是在亚米酱的心里也存在着——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他们分开了。
折耳根三三在全节点界游荡了一阵,也阅读了一些讨论板上关于自己获胜的消息和讨论。然后他退出了全节点界,而且确信自己短时间内都不会回去了。
她断开了颈部上用于转发大脑的控制信号和抑制肢体运动的信号控制器,接着移开了虚拟现实头盔。两个护理机器人站在一旁,等待着她的命令。
她站起来身晃动着自己的身体和脑袋,“原来这就是人类的感觉。”她自言自语地说。然后她命令胸前贴着“贰”贴纸的一号机器人去给她做一顿真正的晚餐,然后问胸前贴着“壹”贴纸的二号机器人近期周围有什么真人参与的线下活动。
“下一周内我们这个城市都没有真人聚会,但不远的成都市在三天后有一个异装主题性爱派对,目前已有六人报名。”
“帮我报个名。”魔师阿芳说。
“真人性爱可能造成疼痛、疾病或心理障碍,请问确认报名参加吗?”二号机器人问。
“确认参加。”魔师阿芳说,“哦,你去买一些真正的水果,各种都买一些。我现在是真正的有钱人了,哈哈哈哈。”她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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