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龙 第一章 冬天的孩子

第一章  冬天的孩子

作者:乔治·R·R·马丁

随便翻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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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达拉最喜欢冬天了,因为寒冷来的时候,冰龙也会来。
她并不清楚到底是寒冷引来了冰龙,还是冰龙带来了寒冷。这样的问题常常困扰着年长她两岁的哥哥杰夫,他是一个带着无尽的好奇心的家伙,但阿达拉并不关心这些问题。只要看到寒冷、白雪和冰龙准时到达,她就开心了。
她总是知道它们会在什么时候到来,因为那时她的生日也快到了。阿达拉是冬天的孩子,她出生的那个冬天发生了所有人记忆中最严重的冰冻,即使住在隔壁农场的老劳拉也这么说,要知道她可记得所有人出生之前发生过的事。直到现在,人们还在谈论那一次罕见的严寒。阿达拉也经常听到。
人们也谈论其它的事。他们说正是那严重冰冻带来的寒冷杀害了她的母亲,它在她辛苦产子的那个长夜里偷偷潜入,越过阿达拉的父亲建造的火灶,溜进了产床上一层层毯子下面。他们还说寒冷侵入了还在子宫里的阿达拉,让她的皮肤变成了淡蓝色,一出生便是全身冰凉,而自那以后这么多年,她从未变暖过。冬天触碰了她,在她的身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记,让她归属了它自己。
阿达拉也总是一个离群的孩子。她是一个严肃的小姑娘,很少在乎与其它孩子玩耍。她皮肤是没有血色的白,长着一头金发和大而清澈的蓝眼睛,人们说她很美,但却是一种奇怪的、疏离的美。她会笑,但不多。没人见她哭过。五岁时有一次,她在雪覆的河岸边不小心踩上了一根被盖住的木板上的钉子,它贯穿过了她的脚,但即使这样阿达拉也没有哭泣或嚎啕。她拔出了自己的脚走回了家,在雪地上留下了一道血迹。而当她到家时,她只是说:“父亲,我受伤了。”普通人童年里的恼怒、脾气和眼泪并不属于她。
甚至她的家人也觉得她不一样。她的父亲是一个虎背熊腰的粗糙男人,对别人而言用处不大,但当杰夫缠着他问问题时,他的脸上总会挂起灿烂的笑容。他也常常和阿达拉的姐姐泰莉拥抱和放声大笑。泰莉长着金发和雀斑,和当地所有的男孩子不知羞耻地调情。父亲也经常拥抱阿达拉,但那只会发生在漫长的冬天。但抱着阿达拉的时候,父亲的脸上没有笑容。他只是用肩膀搂着她,用他大大的气力让她小小的身体紧紧地靠着他,他的胸膛抽泣着,大颗的泪珠从他泛红的脸上滚落。他从没有在夏天抱过她。夏天的时候,他总是很忙。
除了阿达拉,夏天的时候每个人都很忙。杰夫在地里和父亲一起劳作,缠着父亲问这问那说个不停,学习着一个农夫应该知道的一切。当他不工作的时候,他就和朋友去河边冒险。泰莉要料理家务和做饭,在忙时还会去路口的旅馆帮工。店主的女儿是她的朋友,他最小的儿子不止是她的朋友。每次回来时她总是带着一脸傻笑和从旅行者和士兵和国王的使者那里听到的流言和新闻。对泰莉和杰夫而言,夏天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他们都很忙,根本顾不上阿达拉。
他们的父亲是最忙的。每天都有一千件事要做,而当他都做了后,又会发现还有一千件。他从凌晨干到黄昏。他的肌肉在夏天变硬变瘦,每天从地里回来时都是一身臭汗,但他总是带着笑容回家。晚餐后,他会和杰夫坐在一起,讲诉故事或回答他的问题;或是告诉泰莉她还不知道的关于烹饪的事;或是到旅馆闲逛。他是属于夏天的男人,真的。
他在夏天从不喝酒,只有在庆祝他兄弟的拜访才会偶尔喝上一杯。
而这又是另一个泰莉和杰夫热爱夏天的原因,那是绿色和热力覆盖世界,生命绽放的时候。只有在夏天时,他们父亲的弟弟,哈尔叔叔才会登门。哈尔是一位为国王效力的龙骑士,是一个身材修长的长着一张贵族脸的男人。龙忍受不了寒冷,所以当冬天来临时,哈尔和他的坐骑会飞往南方。但每年夏天他都会回来,带着国王的绿色和金色制服的荣耀,经过这里去往他们北部和西部的战场。在阿达拉的生命力,这场战争一直在持续。
无论何时哈尔来到北方,他都会带来礼物:来自国王的城市的玩具、水晶和黄金首饰、糖果,还总有一瓶带来和他兄弟分享的颇为昂贵的葡萄酒。他会对泰莉坏笑,让她在他的恭维中脸红,杰夫也会为他带来的有关战争和城堡和龙的故事所吸引。至于阿达拉,他常常想用礼物和俏皮话和拥抱逗她笑。但他很少成功。
尽管哈尔有很多好品质,但阿达拉并不喜欢他;因为当哈尔在这里时,就意味着冬天还很远。
此外,曾有一个晚上,当她只有四岁的时候,他们以为她已经睡着了;但她偷听到了他们喝酒时的谈话。“一个庄严的小东西,”哈尔说,“你应该对她和善一点,约翰。你不能为已经发生的事责备她。”
“我不能吗?”她的父亲回答说,他的声音因葡萄酒而粗顿。“不,我想不能。但做起来很难。她看起来喝贝丝一样,但她没有贝丝的一丝温暖。冬天在她体内,你知道。不管什么时候我碰到她都觉得冷,我也记得正是因为她贝丝才死的。”
“你对她太冷漠了。你不想爱其它孩子一样爱她。”
阿达拉记得她父亲之后笑的方式。“爱她?啊,哈尔。我最爱的就是它,我小小的冬天的孩子。但她从没有爱回来过。她的心里没有我的位置,也没有你的,没有我们任何人的。她就是一个这样冰冷的小女孩。”然后他开始哭泣,尽管那是夏天,哈尔也和他在一起。阿达拉躺在床上听着,希望哈尔能够飞走。她一点也不懂得她所听到的,那时候不懂,但她记得,后来她就理解了。
听到时她只有四岁,她没有哭;六岁时她终于理解了,她还是没有哭。哈尔几天后离开了,当他的翅膀从他们头顶越过时,杰夫和泰莉兴奋地招手,三十只龙在夏日的天空摆出骄傲的队形。阿达拉只是站在那里看着。

闪电

我梦见自己跨出阳台
飞向天空
被闪电击中
化为灰烬

NIGHT SONATA

我听见那音乐响起
划过两百年的时空
震动宇宙另一处的分子
它们在颤动
释放动能和邪恶
把一切都变得谦卑

是死亡吗?
还是了不得的梦想?
是疯掉一般嚎叫
是命运被世界踩了一脚

夜的精灵已经苏醒
要在每一个噩梦里找寻剩余价值
我似乎听见了
音乐背后它们的呼吸

别吵了

隔壁的夫妇在吵架,似乎是疯掉的女人在歇斯底里,听不见男人的声音,是频率不够吗?
这么美好的日子,竟然用来吵架,真的不知道我们正在往死亡里去吗?女人啊,不要再哭了,至少不要让我听到。放弃那个糟糕男人吧!
戴上红色的耳机,我骑上那血色的麟龙,它反重力的身体载着我穿过出租屋的走道,从尽头的透明玻璃滑窗穿出。深圳笼罩在黄色的朦胧的夜光中。我能嗅到空气中的水汽,带着一股城市的燥热和人拥在一起的荷尔蒙发散,让空气的压强超过了标准大气压。也同时提升了我肺部的压强,里里外外,按压着我的身体。
可是我是个强壮的人,今天已经决定好了放轻松。我加大没有屏幕的音乐播放器的音量,屏蔽掉街道车鸣和飞机轰鸣。我的麟龙也觉察到了我的决定,在空气里加快的速度,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办到的,它甚至没有翅膀。
我没有看到海岸线,我们就已经出现在了四周都看不到任何陆地的地方。
这是哪里?
我没有带我的安卓手机,没有地图给我方向。
我想只要飞得足够高就能看到该向那边回去吧。
空气越来越稀薄,压强开始拉扯我的细胞。我近视的眼睛看着星辰越来越清晰,就像幻觉和不想醒的梦。高空真冷,似乎要让血液结晶。但我仍旧看不见回家的路,乌云遮住了我的视线,晚上是要下大雨了吧。
我向着那黄色的光下降,降落在那个我去过两次的公园里。
一对情侣在那里拥吻,慵懒地发出满足的呻吟。
夜晚已经开始掌控这座城市了,幽灵们也准备在午夜十二点和梦一起苏醒。我把麟龙放进口袋,叫了一辆出租车追赶时间。48元回到了我住的出租屋,那个女人还在嘤嘤地哭,还在用我听不懂的言语继续责备着什么。她永远不会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思想停机

不知道做什么
不知道能做什么
毫无生气半眯着眼
我是感觉累吗?
我厌恶旅行
关掉电脑
不知道该站着还是坐下
滑动着平板、手机、Kindle
不知道该停在什么地方
看不懂任何一个长句



我是个贪心的人

想要

很多钱

很多资源

很多女人

很多能量

很多时间

我想要长生不死

一直活下去


三灯聚会

天地撕裂
黑云向北
三灯聚会
大佛诵偈

我想我确实做了一个梦,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直挺挺地躺在我的充气床上,两只脚在毯子外被冻得冰凉,我收回了脚,吐出一口气,向右翻转 90°,眼泪落到了枕头上。
我梦见我死了。
如果这不是脑补后的幻觉,我就在早上醒来,洗漱,背上我的单双肩可切换背包,然后乘坐 70 分钟公交车去科技园上班——我是个编辑——实际上是一个蹩脚的文字翻译,我把英文的资讯翻译成中文,有时候加上一些额外的补充,然后把它排好格式发到网站上,再又继续寻找新的文章。我甚至不在乎点击率,因为我的收入和它没有任何关联,只是一个月固定的七千元。
有时候我想,我的工作就像是"人体蜈蚣"的中间一段,吃进去的屎,拉出来的也是屎,我在里面不过用时间交换一点生活的成本。
我站在站台排队等公交,旁边改成街边小商品店的书报亭在买热气腾腾的包子馒头和泡在褐色卤水里的卤蛋。风把一张阔叶树的落叶刮到了我的脸上,它还没有完全枯黄,我甚至还能感受到它的湿润。我把它扔进了垃圾箱。
车来了,带来了一阵风,早上的新热被空调的冷气替换,我被塞进了车里,和几十个人一起呼吸同一片空气。有些味道,但我很快就习惯了。他们渗透进了我的每一个细胞,赶走了沐浴露昨晚留下的最后一丝化学清香。
下一站又下一站,上上下下的人把我推到了车厢中央,我扶住一个座位,看到窗外一片大雾。我在深圳见过雾霾,但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雾,看起来就像深秋的四川我的故乡。那时候我常感觉那大雾就像是悬浮于空中的水珠构建起来的终极密室。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下了车,一起下车的人一哄而散,我回头看时那车却已经不见了,连道路也失去了踪迹,我才想起上车时我还没有刷卡。
大雾遮蔽了一切,除了脚下,所有的方向都是一片棉花一样的白色。周围见不到一个人,静谧得就像我是个失聪的人。我漫无目的地游走,心想一定迟到了。
老板不会在乎我是否迟到了。指纹打卡忠实地记录着一切,没有任何人会和我沟通迟到的事情,因为一个月迟到三次是不会扣工资的,既然对谁也没有损失,何必要麻烦呢?
我开始有点饿了,也许我当时应该买一个馒头,我不喜欢在从早上吃包子,或者也许他也有卖面包,我总应该吃点什么。
雾似乎越发地浓稠,太阳似乎不再有消解大雾的能力了,我甚至感受不到它在天空的方向。但毫无疑问,这眼前的白色都是来自于它的光——不停地折射散射,变成热量,变成熵。
一辆车冲了过来,碾过了我的双腿,我感到血在渗出,我感到一阵冰凉。
我要死了吗?原来死是这样一种感觉,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甚至有点让人发笑。但我终究没有笑出声来,一群人在围着我,评论我一生的功过;可我还这么年轻,还仍旧一事无成。
"就这样吧。"我听见有人说。
"是的是的。"还有人附和。
我终究失了太多的血,死了。
死了又在我充气的床上醒来,心脏发了疯一样地跳动。
我眨了眨眼睛,把液体变成了眼屎。

毛茸茸

因为成本的关系,除了充足的数字信息、生活必需品和我们自己,我们什么也没有带过来;但事实证明,我们需要一只猫——或者至少一对小白鼠也行。


但我们成了小白鼠,我们用自己证明人类终究离不开毛茸茸的动物——不管是它们毛茸茸的肚皮还是张得大大的眼睛——它们成了我们在这颗星球上最急切的思念,甚至远胜于和更多的女人做爱的渴望(大概也是因为心理医生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在出发之前,没人想过人类会有这样的需求。那是因为所有人都生活在地球上,他们的潜意识或是什么其它东西里面知道在自己生活的这个星球上确实存在大量毛茸茸的动物。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就可以找个地方通过抚摸它们的毛皮寻求慰藉。而光是知道自己能做到这一点就已经让他们足够宽慰了,以至于他们实际上可以选择一辈子都不与任何毛茸茸的动物接触。但在一个远离地球,肉眼可见的生物只有转基因作物和培养箱中的人造肉食——如果我们可以把这种生物工程产品看作是生物的话,毕竟它们也是由细胞构成的——的地方,你的潜意识大概会觉察到重力的不同,然后告诉你你所在的整个星球上最毛茸茸的地方就是你自己的头顶,而当你绝望地尝试了抚摸自己和别人的头顶之后,你所能感受到的大概就是人类存在以来最大的孤独了。你会开始意识到,如果没有狗陪在身边,人类恐怕早就灭绝了。你甚至会觉得正是猫进入到人类的生活中后,人类才变得足够愉悦而产生了影响未来技术发展的创造力。


但地球上的人永远无法想到这一点。和氨基酸不同,在地球上你的身体永远无法知道你有这样的需求。

Fuck the Modern Time

我心里想着,fuck the modern time
人们用剩余价值来解决问题
却又产生更多问题
毫无疑问地搅乱每一个人的脑袋
只有野蛮人依然幸福


椅子上坐着一个我
他的附肢沿着键鼠的物理接触和屏幕与音响的反馈伸进了网络
他挖掘信息
最原始的方式



屋子里有一具僵尸
他按照没有规章的律令和几亿年来几乎没变过的时间循环行动
他准点进食
总是一成不变



体内住着一头野兽
他是分子离子和神经电流在环境的作用下交互而成的生化反应
他总是增熵
终将归于毁灭

6.20

-Sometimes it is hard to live in a world where you don't care about anybody, sometimes even harder than a world where noboday cares about you.
-Why are you saying that?
-Because of the music, I think.
-It's OK, you know I am here with you.
-Who are you?

起床

我带着沉重的呼吸声醒来
在我柔软的床上回忆丢失的梦
这是一个愚蠢的人
正与自己战斗

A Story Not Planned

A Story Not Planned


"Do you want to die, or just tell me a story?"
"You just want a story?"
"I don't need anything else."
"OK, Mr. R. I guess I have no choice but to make up a story for you."
When I stopped being a child, this world lost one more fearless boy. It was not a sad story, because this world and every adult living in it had already got used to this situation. You know what I mean, there always are more child coming, so losing the older ones is not a big deal. I know that, because I am an adult now. I've been an adult for many years.

So you were fearless when you were a child?
Yes, "were". But I am not very sure if I was ever fearless. Time has always been fucking your memory. You would never understand that; you robots never forget, not a bit of goddamn things.

Not true. Robots lose some bits occasionally, and when there is no storage, we have to delete some memories.
OK, whatever. You are overlords now. I can't argue with you. Just let me continue my story. So where to begin? Or when?

I don't know. It's not my story.
And it's not a question too. I got it! It was a night after a cat-killing raining daytime when I was staying in a bar name Tsichiwa for no any particular reason. I guess I was just bored. I ordered a bottle of beer and sipped it at the corner near the bathroom which was spouting out some kind of nasty smell. But I got used to that very soon, just like I got used to this even more nasty world. Then I saw her. A real girl I swear I had never saw one like her before. She was just beautiful. No, she IS beautiful.

You mean "sexually attractive"?
You can say that. Then I thought I should go to say hi or something. But I couldn't; I just couldn't ruin the moment I had, and now I am glad I made that decision.

Why?
Because the literal she may has become a nagging old woman, most women do that.

You are right.
No, You wouldn't understand.

So that's all your story?

山村治病

泥泞是因为昨天下了雨,收割过的稻田里新生的芽苗也将全部被冻死了。川东地区的秋天会把潮湿的空气凝结成水雾,遮天蔽日,直到中午时才会在太阳的努力下消散;在那之前,太阳也只是朦胧不清的模糊光斑。大雾之中,秋霜洒了一地,不过霜不会凝结在活物上,它们是属于死亡的冰晶,就像川东地区的雪。
也正是因为这造霜的秋天,脚下的泥泞并不如夏日般严重,我们可以踩着路边冻僵的枯死草叶前进。王建军医生走在我前面,这个五十六岁的老头似乎连能量也比我多一倍,勉强跟上他的步伐甚至让我感到一丝难解的闷热。
到达垛子沟时已过了10点,看起来这段号称2小时的山路只用去了我们1个半小时多点的时间。没办法,要到这个偏远小村的公路建好,至少还要等两年。
村子里依然是大雾缭绕的样子,只是这雾里还夹杂着其它的气味——火药和烧掉的纸钱。我还听见了敲锣打鼓的声音,看起来确实是有法事了。
小村的队长朱有明赶了过来,昨天我在医院见过他,他还是一脸心急如焚带着恐惧的样子,两只手不停地揉搓着,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焦虑。
“情况怎么样?”王医生问,“还是老样子?”
“说了又不听,今天比昨天还闹热。人都去那里了,”朱队长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指了指敲锣打鼓的方向,“又有人说搞道士那一套不得行,今天又来了一群搞月术的。”
“月术”是这一片对“耶稣”的讹称,近几年来基督教开始渗透进川东的农村地区,传来传去变成了月术,有三四个信徒多的村子已经建起了十字架教堂。昨天朱队长已经跟我们说了,垛子沟还不是一个基督教村,村子里只有两个老太婆信。但现在居然也请了来做法事,看来他们会尝试所有可能,直到免于恐惧。
“那我们就赶紧去看病吧。”王医生说,毕竟我们来这里也不是做其它的。
“两位医生不先歇一歇?吃点茶水。”朱队长说着,但他根本掩饰不住自己的急切。
“不用了,看病要紧。”王医生说,我也跟着点点头。
“那就先看刘淑芬家的姑娘,走嘛。”
垛子沟前几天忽然出现了一种怪病,除了一个婴儿,村子里十岁以下的小孩似乎都遭受的莫大的恐惧,一直全身颤抖,听见声音就躲起来。朱队长说前几天已经在乡里请医生来看过了,但没有得出结论,只好又到县医院把我们请来了。县医院没有专业的心理医生,只有我曾经拿过一个辅修学位,又正好在神经科,就和王医生一起来了。
敲锣打鼓的声音停了下来,又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我竟被吓了一跳,感到一阵愠怒,声音消失后我抱怨说:“不是说病人都害怕吗?还这么搞?”
朱队长似乎也莫可奈何:“没办法,都说是中了邪,要祛邪放炮。”
“只怕病情会越来越严重。”
“唉。”朱队长也只是摇头。我们这时也到了第一个病人的家——一栋新盖的二层小楼,贴着白色的瓷砖,一扇刷了白漆的大门上贴着一些道家的符文,门楣上还挂了一大株艾草,门口的街沿上还堆积着一大堆纸钱的灰烬,一些钱角没烧尽。
刘淑芬非常肥胖,肥大的乳房和肚子在紧身的衣服上勾勒出了她身体的扭曲形状,每走一步似乎都在喘气。
“这是县里来的医生。”朱队长介绍到,“这个是王医生,还有吴医生。”他指了指我,“你男人呢?”
“做法事去了。”她说话似乎都会喘,看起来也需要治疗,但我们必须处理更重要的问题。她盯着我们,似乎有了希望,“走走,医生,她一直躲在自己屋里,急得我饭都吃不下。”她开始抹眼泪了。
“那我去叫你男人回来,你领医生去看病。”朱队长又扭头对我们说,“二位医生多担待。”然后便走了。
“不要紧张,要……”王医生摇了摇头,似乎差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你女儿这个病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初三那天,刚刚从她外婆那里回来,她外婆过生,早晓得就多留她在那里耍几天了。”刘淑芬说着,带我们走上二楼,“就是回来那天晚上,全都得病了。她推开门领着我们走进去。
这是个典型的小姑娘的卧室,浅绿的被子在床上突兀着,我们9岁的病人正把自己自己蒙在被子下面。
“外头放炮把她吓到了。”刘淑芬解释说,抹着眼泪,“医生吃不吃茶。”
我倒是想喝一杯水的,但王医生马上回答说:“先看病,看病要紧。”
刘淑芬点点头,坐到床上开始安抚自己的女儿,然后她从被子里伸出了一个头,乱糟糟的头发下面一双带着明显恐惧的眼睛看见了我们,便马上又缩了回去。
刘淑芬求助式地看着我们:“她还是怕。”
王医生看了我一眼,看来是该动用我的心理学辅修学位了。我把诊疗箱放到地上,心里没底地走到病人身边,恐惧在盖住她的被子上颤抖得非常明显。
“小姑娘,”我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这样似乎能让我表现得温柔一点,“不要害怕,我们是医生。”我回头瞥了一眼王医生,他已经把诊疗箱放到了地上,正在往外面掏听诊器和血压仪等基本诊疗设备。
陷入的恐惧的病人并没有答话;“从她得病那天就没说过话,”刘淑芬轻轻拍着自己的女儿,外面的又想起了锣鼓声,“村儿里所有得病的娃儿都不说话了,怕是……”她突然停下来,又压低声音继续说,“中了邪!”
当然在我这个连中医也并不相信的医生眼里,“中邪”当然还要更加天方夜谭。不过我并没有表现出这一点,我心里想的是这些孩子可能正经历一场“群体性恐慌事件”,而要治好他们,必须要先找到诱发恐慌的原因。朱队长昨天到县里找我们时已经说过村里的大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我们必须从这些全身发抖的孩子身上寻找原因。
“小姑娘,不要怕。”我心里琢磨着首先应该给她带来安全感,“医生叔叔来了,会保护你的。”我轻轻坐到床上小姑娘身边,我似乎感到小姑娘的颤抖有所减轻了,当然那很可能是错觉。“小……”我正要继续说,却发现我并不知道她的名字,“你叫什么名字?”我温柔地问。
不出意料,她母亲帮她回答了问题,“叫周敏。”
“小敏,不要怕。医生叔叔在这里,让叔叔检查一下,检查了就再也不用怕了。”我琢磨着措词,“没有怪物来伤害……”
听到“怪物”二字的小敏向后退缩了一下,这么说来村里孩子的恐惧症和某种“怪物”有关?我开始隐约感到大概有人故意装怪吓到了这些孩子。但我忽然想起朱队长说过村里有村里有8个10岁以下的孩子,除了最小的婴儿,其余7人都出现了症状,其中还包括一个2岁的幼儿。要知道,要将一个两岁的幼儿吓得默不作声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单靠装神弄鬼怕是不成的。
王医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数字血压仪。打开血压仪后递给了病人的母亲,然后示意她给自己的女儿戴上。
“敏儿,来。”肥胖的母亲探入被子的缝隙,把血压仪缠到了女儿的手臂上。
“缠紧点。”王医生在一旁指示。
“小敏,告诉医生叔叔,我们把它抓住。”我没有使用怪物这个词。
被子晃动了两下,小敏似乎在摇头。这是个不错的进展,虽然她不说话,但她仍然在回应。
我思索着,决定提出这个问题:“告诉医生叔叔,有怪物吗?”
小敏的身体又颤抖了一下,十几秒之后,她居然点点了头。
果然有人装怪!我现在几乎已经确信了这一点,但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什么样的……”我意识到她可能只愿意点头摇头,我决定换一种方式,“它很大很大吗?”
小敏连点了两次头。如果很大的话也许我们能很容易找到真正的原因。“比房子大吗?”
我预计的是摇头,但小敏在继续点头!比房子还大的怪物?一阵疑虑略过我的心头,我感到背部一阵凉意,似乎我也已经被小敏的恐惧所感染了。而旁边的小敏的母亲,似乎也是头一次觉察到小敏的故事,露出了惊讶且无可遮掩的恐惧,似乎她也开始随着小敏的身体一起颤抖起来。
“小敏不要怕,”我必须给她安全感,“告诉叔叔,叔叔有办法打败它。”
小敏默不作声。
“你在村里看到它吗?”我继续问。
小敏点点头。
“它还在村子里吗?”
小敏又点了点头。
我感到了一阵确定无疑的寒意,王医生也一脸疑虑,他敲了敲刘淑芬的肩膀,让她把小敏手臂上的血压仪取了下来。
数字血压仪记录了小敏的血压和心率:血压114.9/66.3mmHg,心率89次/分。略高但还算正常,考虑到小敏现在的状态,原本还以为得到的数据会更高。
我看着王医生,他示意我继续,看他的表情,像是在说:这背后肯定有什么事。
“它会咬人吗?”
小敏在思索,接着点了点头。
我开始感到一股莫名而来的不安,“它咬了人吗?”
小敏却摇了摇头。
“它在村坝坝里?”村子中间有一个近200平方米的小广场,村里的房子都是围着它建造的。
小敏摇了摇头。
那会在哪里呢?我忽然间想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可能:“它是在天上吗?”
小敏点了点头。她的母亲在旁边发出了一声惊呼,她面色惨白,粗壮的手臂已经颤抖得非常明显。
我也感到手心渗出了冷汗,尽管我不断地在心里想自己解释这可能是受到了之前所谓的“中邪”的心理暗示,但无神论的我还是无法驱散心理不断郁结的不安和焦虑。我还需要问一个问题:“它比村子还大吗?”
小敏点了头。
鞭炮声再次突然出现,顿时把我手心的汗扩散到了全身。屋子里的四个人都收到了这突然而来的惊吓,但从那一刻起,因恐惧带来的微弱颤抖将一直伴随着我,我也知道它将一生伴随着,甚至可能在我走进坟墓之后也不会停息。
我不知道为什么小孩子没有根据的胡言乱语能让我感到恐惧,何况本就是无神论者的我对这一切一直是嗤之以鼻的。
鞭炮声停了,王医生拍了拍我肩膀,然后朝门口努了努嘴示意我们出去聊聊。
屋外的火药味似乎比屋内浓了一个数量级,我忍不住咳了一下嗽,王医生也把右手食指放到鼻子下面吸了吸鼻子。
“这背后有古怪。”王医生说,他面露忧虑,似乎知道了背后的真相。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喉咙竟然结巴了一下,我试图压抑这莫名而来的恐惧。
“我不知道,我只是在猜测。”他看了看我,眼睛周围的皱纹似乎加剧了他的悲哀,“我觉得非常害怕,而且我知道我非常害怕。”
其实我也非常害怕,但我还是问:“那有什么关系?”
“我9岁的时候也曾经历过这样的感觉,那阵我在一个我们村后山的黄葛树下呆了一个晚上。”王医生回忆起来,脸上的恐惧一览无余,“我连自己的呼吸都怕。后来是我爸帮我背回去过了好久才好了。”
“也……也就是说,”我又结巴了,“必须把这些孩子带离这里才行。”
王医生点点头。
“但是我们还没看其他得病的孩子,要是不是呢?”
“不是?”王医生环顾了一下左右,“你不感到害怕吗?”
他看得出来,我很恐惧。
“就这么办。”王医生说。
我们走进屋里,肥胖的母亲紧紧地抱着女儿,一脸恐慌;看得出来,她女儿的故事似乎有某种让人恐惧的魔力,即使那故事只有点头摇头所透露的一点信息,也足以让听闻的人陷入莫名的恐惧之中。我不禁想如果这个小女孩能够用语言将她所见到的内容描述出来,那又会是怎样的景象?我不敢细想,那只会加剧我的恐惧。
王医生把血压仪收入诊疗箱,等朱队长回来,我们要告诉他将患病的儿童带离村子。
“原来有9个,有一家已经带走了,没听说有效果。”朱队长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们,是因为我们难以掩盖的恐惧吗?“再说了,这算哪门医法?”显然,相信科学的朱队长对我们有些不满。
如果说我们感到了莫名而来的恐惧他会相信吗?
“我们发现,”王医生开始说话了,我感觉他编了一个理由,“村子里存在某种不适合十岁以下儿童的气体,会导致小孩子精神失常。”
“有气体?”朱队长后面是他带回来的刘淑芬的男人,他一身烟味焦急地问“我们要搬到哪里去?”
“远一点好。”王医生说。
“啥子气体?”朱队长问。
“这个还要等回去化验。”
“但是我们能带到那里去嘛!”朱队长很是焦虑,“我们走下一家去看看,多看看再说。”
我们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跟着他去看一个名叫小强的7岁男童。小强的症状基本上和小敏一样,只是他没有把自己完全裹进被子里,却也用了黑色的蚊帐把自己围了起来。
大概朱队长已经通知过了,小男孩的一家人都在家,有他的爷爷、妈妈和爸爸,还有一个14岁的哥哥,刚上八年级,这几天请了假。
我问王医生我们是不是应该继续提问,王医生说知道得越多就越恐惧。
我又问:“那你以前经历了什么?”
王医生面露惊惧,“我不记得了。”又摇了摇头。
我还是决定问一问。便故技重施,和小强的父亲一起坐进了蚊帐中。在自认为建立了基本的安全感之后问他“告诉医生叔叔,你看到了怪物吗?”
小强的反应几乎和小敏一样,在一阵恐惧之后点了点头。男孩儿的父亲惊异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它很大吗?”
点头。
“告诉叔叔,不要怕,”我决定问一个新问题:“它眼睛也很大吗?”
小男孩一下抱住自己的父亲,胆怯地看了看四周,然后轻轻点了点头。他的父亲也谨慎地向四周张望。
“告诉叔叔,它有很多眼睛吗?”我感到口干舌燥。
小强表现得更加恐惧了,他又点了点头。而就在他点头的瞬间,我似乎感到无数双燃着火焰的眼睛正在天空注视着我,我完全无法隐藏,被完全看透,似乎马上就会在这些注视中焚烧起来,化成灰烬。
我冲出蚊帐,一身冷汗,战栗不止。
“我不敢想象那到底是什么怪物。”我战栗地说着,不敢想象几个小时前我还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我的心里已经留下了一个模糊的足以摧毁人类一切尊严的阴影——那是一团似乎包含了整个宇宙的暗红色,无边无尽来去无踪的黑色烟雾在那片背景里浮动,而在这其中,甚至在我眼前,有无数双大大小小燃着火焰的眼睛在注视着你。光是在脑里回响这一场景就能让人恐惧到惊出一生冷汗,而我也感觉到这一场景将永远出现在我的噩梦里折磨我的一生,但我却不能向任何人诉说。
“我知道。”王医生点点头,似乎在回想着什么。
我们找到朱队长,还是建议让这些患病的孩子先搬离这里。
“可不可以先到医院住一阵?”朱队长说着,面露难色。“村里人都说是中了邪,医院肯定不行。”
是的,医院不可能允许这些三教九流的邪术。
“即使中了邪,这些骗人的道士巫婆恐怕也没什么用。”王医生说,用纸巾擦拭着脸上的汗水,但深秋的天气其实并不热。
朱队长似乎深以为然,他点了点头。“但我却说不动他们。”这才是最大的困难的吧。
“这样,我回去开个文件,拿着这个文件你就跟他们讲,住院一定能治好,治不好找我。”王医生说。
我在一旁琢磨着,开始感到窒息,想要急切地逃离此地,我甚至向从诊疗箱拿出一支氯丙嗪给自己注射。
“走吧。”王医生拍了拍我的肩膀,吓得我一惊。
谢绝了他们的午餐,我们逃离了垛子沟。
第二天,住院部腾出了一间大病房给这些孩子居住。但直到三天之后这些孩子才陆续开始说话。一周之后他们完全恢复了正常,也竟然不记得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反倒焦虑的家长让他们感到惶恐。而我却已经不敢再去窥探任何有关于那神秘怪物的信息了。
检疫局派了一个消毒队对全村进行了消毒。这些小孩子回村后也没有出现复发的迹象。似乎真的是气体中毒吧?但那挥散不去的恐惧一直伴随着我,我也知道它也同样甚至更为严重地困扰着王医生。
那些让人恐惧的眼睛将一直出现在我的梦里,在夜里将我惊醒;即使在我学会了向上帝祈祷之后,那些恐惧也未曾有过丝毫消散。

夜游神

Rachel Taylor演唱的《Light A Fire》正在震颤我的鼓膜,黄白色路灯光在行道树间制造出斑驳的阴影洒在地上。忽然间,一阵莫名的恐惧从我的右下腹冲上脑门,将头皮拧做一团,全身的汗毛似乎也都觉醒了,我感到一阵背部瘙痒,感到正有什么东西正穿过我正走着的这条路,穿过我的身体。
我的手难以置信地开始颤抖,高压的血压灌入头部,我甚至感到窒息。我取下耳机,因为那音乐也开始变得莫可名状,似乎有个窃窃的声音在往耳朵里叹息,隐隐约约却又不甚分明。
环顾来去左右,不到晚上十一点,这条路上却只有我一个人。一阵寒流从大脑皮层扩散到全身,我忽然在左眼角看到什么东西在移动,急忙扭头却只看到一棵树和一个暗黄色的垃圾桶。
我迈不动脚,大脑似乎已经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或许是因为恐惧。但那感觉愈见分明,不可名状的未知正穿过我的身体,我感到斜左前方依稀的牵引力,指向街对面的公园,透过略有生锈的栅栏,能看到那个生了许多浮萍的水池。
空气的温度似乎也下降了,我甚至看到了自己的呼吸,变做一层淡淡的水雾附在我的眼镜上,而在这水雾背后我终于觉察到了那个依稀可见的庞然大物,难以形容的庞大甚至让整条路上的路灯都在颤动。但那依稀的觉察随即就消失了,恐惧已使我开始晕眩,但我敢肯定我确实看到了庞大细长的触须,遮天蔽日的触须像蜈蚣一样的章鱼。
我跪倒在地,膝盖接触地面激起一阵勉强让神智略增清楚的疼痛。我听到一阵水声,抬头看到那池子里的水似乎正在沸腾,在空气中翻滚竟超过地面一米多高!
我胃里一阵翻腾,开始干呕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身体里面挣扎。眼泪随着汗水不停滴落,无法停止的干呕几乎让我虚脱晕厥,我伏在地上,像是吞食了草叶的猫。终于,那沸腾的水声停止了,却也渐渐有什么东西从我的喉咙里开始挤出来,我惊恐地意识到那可能是我的心脏或我的胃。我感到难以置信的窒息,血脉贲张,眼球突出,我的眼镜落了下去,那是一团黑色的东西,四周长着一圈生物书上草履虫纤毛一样的触手,一落地便朝着那水池奔去了。
像是石子坠入了水中;我坠倒在地,失去生命一样地喘气,终于勉强将生命吸了回来。
我再次站起来时已是午夜零点,四周静谧得可怕。我的膝盖疼痛如脱落一般,像各自中了一箭。
我一瘸一拐地回家。